“我再好吃能有你好吃?”
“我看你不光好吃,還很小氣……”
但凡他們倆人湊在一起,就沒有不打嘴仗的時候。
蘇轍懶得搭理他們,剛進去就看到了正與蘇洵說話的史彥輔。
史彥輔一看到蘇轍,麵上笑意更甚:“……八郎可真厲害,我聽我們家
那混小子說了,說八郎這次考試得了第八名。”
“八郎小小年紀就能取得如此成績,到時候定會出人頭地的。”
蘇洵笑的嘴巴都已咧到了耳後根,卻還是道:“哪裡哪裡,興許是僥幸了。”
“我那兩個兒子,哪裡比得上無奈膽識過人?”
史彥輔看了眼門口拿著冰糖葫蘆棍兒戳螞蟻洞的史無奈,恨不得當場衝自己扇巴掌。
他嘴可真是欠!
他又不是不知道蘇洵是個什麼德行?
誰人但凡說起蘇洵那兩個兒子,他都能滔滔不絕說個不停,炫耀之意滿滿!
心裡罵歸罵,但他還是一出手就買了十匹料子,不光自己買,還慫恿著自己的親朋好友買。
有其父必有其子,史無奈外向,史彥輔圈子更廣,狐朋狗友一大堆,更是與人道:“……你們彆看那蘇洵不怎麼樣,兩個兒子卻是一個塞一個厲害,大的那個剛進天慶觀就考了第二名,小的那個雖差些,考了第八名。”
“可人家隻有二四歲咧!”
“我看再過上幾年,咱們眉州興許能出上一位狀元郎,不,兩位狀元郎了!”
他那些狐朋狗友家中都是有兒子的,一個個聽說史無奈是受蘇轍與蘇軾兩兄弟影響,才奮發向上考進了北極院,一個個是羨慕極了。
所以這些狐朋狗友們今日專程過來找蘇洵取經,還去看了看蘇轍與蘇轍兄弟兩人。
相較於正與史無奈吵吵嚷嚷,狗都嫌年紀的蘇軾,乖乖在程氏身邊忙進忙出,則招人喜歡多了。
蘇轍今日穿著一身石青竹紋的襴衫,這料子將他襯的膚色是白裡透紅,一雙大大的眼睛如清泉洗過一樣,一看就是個極聰明懂事的孩子。
史彥輔的這些狐朋狗友們瞧見他,都忍不住了,上前捏了捏蘇轍胖乎乎的臉。
嗯。
手感真不錯。
又嫩又胖又滑的。
當蘇轍第二次被人捏了捏小臉時,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您為什麼要捏我的臉?”
他胖乎乎的小臉上是氣鼓鼓的,可偏偏還強撐著笑,瞧著,是愈發招人喜歡。
來者實在忍不住,再次捏了捏蘇轍胖乎乎的臉蛋:“自然是因為你可愛了。”
“你皮膚這樣白,隻怕我家中的女兒都沒你皮膚白!”
蘇轍:……
他揉著小臉道:“您看錯啦,我皮膚雖白,卻也沒有您說的這樣白,都是我娘給我選的料子好。”
他身上的衣裳並非尋常衣料,而是他們家紗縠行新研究出來的料子。
這料子細密透氣,竹節紋更是立體逼真,迎著光看去,連一片片竹葉都能看得清楚。
如今圍觀的人不少,他是不留餘力介紹起這料子來。
料子是好料子。
價錢也是真的貴。
但眉州不乏有錢人,有些圍觀者是真心對這料子感興趣,有些是見他口齒清晰解釋覺得有意思,索性
便買上幾匹。
到了晌午,紗縠行內的所有布料就一售而空。
程氏雖想到今日會生意不錯,卻萬萬沒想到生意會好成這樣子。
蘇轍又給她出起主意來:“……娘,不如趁著今日生意紅火,咱們趁熱打鐵。”
“如今紗縠行裡料子沒有了也不必回絕彆人,先將他們要什麼料子登記下來,把錢收了。”
“這樣一來可以減少囤貨銀錢的花銷,二來也可以了解大家喜歡什麼樣的布料更多,來進行囤貨。”
在他想來,照著紗縠行這般生意下去,很快就能再躲開幾家紗縠行了:“不過娘,您得與那些織工說清楚,紗縠行生意好了他們不光不能消極怠工,得愈發用心才是。”
“若真有織壞了的料子,寧願丟掉都不能賣出去。”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口碑,更講究口口相傳……”
程氏隻覺得這法子可行,可她想了想,不免又皺眉道:“要老百姓們先交錢後買東西,隻怕願意的人並不多。”
“大家買東西都講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布料等著織出來了再買也不著急。”
蘇轍笑著道:“若是料子供不應求,這法子眾人肯定會願意的。”
“畢竟先排隊,就能先拿到料子。”
“若實在不行,預付銀錢的給他們算便宜幾文錢好了……”
程氏聽了這話直笑話。
可她笑著笑著就有些笑不出來了:“你們姐弟幾個就你最像你外祖,若他老人家還在世,一定會非常喜歡你的。”
說著,她更是微微歎了口氣,低聲道:“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知曉我開了這間紗縠行,搶了程家的生意,會不會高興……”
如今她對程家所有人已徹底失望,再無眷念,可每每想到故去的程老太爺,仍覺得傷心難過。
蘇轍雖未曾見過程老太爺,卻從程氏與常嬤嬤的隻言片語中知曉程老太爺是個很好的人。
他正色道:“娘,想必外祖不會怪您的。”
“這件事您何錯之有?若九泉之下的外祖怪您恨您,說明外祖與程家人一樣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既然如此,那您就更不應該傷心。”
他幾句話說的程氏是微微一頓,繼而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搖頭道:“你這孩子,真是反應快得很!”
“隻怕峨眉山上的猴子都沒你聰明!”
蘇轍正色道:“我是人,猴子是畜生,我當然比猴子更聰明……”
程氏笑容愈深,將那些不快之事拋到腦後。
程氏與蘇洵對著紗縠行裡的夥計兒交代了一番,則帶了二個孩子,並邀上史彥輔父子去了酒樓美餐一頓。
等著蘇軾一頓飯用完,他才有心思與蘇轍閒話:“真是奇怪,今日好些叔叔伯伯都邀我去他們家作客。”
“他們不會是壞人吧?”
“我這樣勤奮好學,聰明過人的孩子,可彆被他們騙走了!”
他雖有自己的
小驕傲,可警覺性還挺高的。
蘇轍知道,大概他與蘇軾成了這間紗縠行的活招牌。
他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畢竟在北宋,在眉州,尚沒有“營銷()”一詞的概念,越多人知曉這間紗縠行,生意才能越好:那六哥,你是如何與他們說的?()”
蘇軾掃了他一眼,正色道:“我並未答應,也沒拒絕,畢竟我隻是個六七歲的小娃娃,這等事哪裡是我能夠決定的?得問過爹爹和娘才是!”
“八郎,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做人要圓滑些,就算真碰上讓自己不高興的事,也不用拒絕的那麼乾脆,可以圓滑一些。”
“我做的對不對?”
蘇轍笑著點了點頭:“你做的很對。”
一開始他的本意是想對蘇軾從小改造,雖說人的性子是與生俱來的,但他覺得若是自己足夠努力,來日蘇軾的仕途之路也能平順一二。
幾個孩子吃了飯又拿著銅板前去街上買零嘴了。
因有任乳娘跟著,所以程氏等人也不怎麼擔心。
蘇轍也分了幾十文錢,再加上他今日出門也帶了壓歲錢,所以前去茶鋪買了兩包茶葉。
他對這些並不算十分了解,挑挑揀揀選了一包福建產的武夷茶,還有一包雲南產的普洱茶。
這是他補給張易簡道長的生辰禮物。
張易簡道長乃是修道之人,雖說無欲無求,卻是也有所喜好的。
幾次蘇轍前去張易簡道長院子裡,他都在喝茶。
不過他一向喝的都是不值錢的紫蘇茶或尋常的綠茶。
所以這次他就想著買些好茶。
蘇軾與史無奈也是好孩子,張易簡道長生辰他們不光沒有什麼表示,還賴在張易簡道長院子裡做冰糖葫蘆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索性一人給張易簡道長買了兩包茶葉。
當然,蘇軾沒錢,方才程氏給他買零嘴的錢又買了糖,隻能找蘇轍借錢了。
蘇轍自不會攔著蘇軾孝敬師長,隻道:“那六哥,你過年領了壓歲錢,可彆忘了將錢還給我。”
“一共是一百二十文錢,到時候你還我一百五十文錢就好了。”
蘇軾:???
什麼?
他下意識以為自己聽錯了,遲疑道:“八郎,你說多少?我們兄弟一場,你不說二十文的零頭算了,竟還要多收我二十文錢?”
“這還有沒有天理啦?”
蘇轍見他嘴裡又開始吃起糖來,忍不住替他的牙齒擔心起來,說出口的話是決絕又殘忍:“怎麼就沒有天理了?”
“本來這些錢我可以自己買零嘴吃的,如今你要借走,是不是我想吃零嘴就沒錢買啦?”
“那我是不是會不高興,甚至會傷心難過?”
“那六哥,你身為兄長,是不是要補償我一二?”
蘇軾隻覺得這話猛地一聽好像沒錯,可再仔細一想,卻又覺得哪兒好像有點不對勁。
史無奈
() 更是當起裁判來:“六郎,八郎的話可是一點都沒錯。”
“我娘每年借錢給彆人,可都會多收點錢的。”
“二十文錢的利錢,可是一點都不多。”
如今都到了結賬的時候,蘇軾是不答應也不行,也隻能含淚答應下來。
等著再回到天慶觀時,蘇轍他們二個早早就來了,一人手上拎著兩包茶葉,小心翼翼潛進張易簡道長的院子,幾包茶葉往門口一丟,像做賊似的轉身就跑。
他們二個跑的是氣喘籲籲,一直轉了幾個彎才停下來。
史無奈比他們體力略好些,皺眉道:“想我堂堂史大奈的後人,竟像賊人一樣,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蘇轍喘著粗氣道:“做好事,不留名。”
“以張道長的性子,肯定是不會收下我們的禮物的。”
“如今這東西放在張道長門口,他找不到主人,隻能將東西收下!”
蘇軾與史無奈是連連點頭。
蘇轍覺得自己這一招高明得很,殊不知薑還是老的辣。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風清子就去找張易簡道長了,看到這六包茶葉,隻覺得納悶:“……道長,這不知道是誰送來的幾包茶葉。”
“這些東西,我先幫您收著吧。”
自天慶觀開了書院後,眉州不少書院都沒了生意,也有不少人對張易簡道長懷恨在心。
像這等來曆不明,特彆是入口的東西,當然得小心些。
張易簡道長微微一笑,腦海中浮現二張胖乎乎的小臉來:“不必了,我知道是誰送的。”
道觀中雖有規矩,說是任何人都不得收取香客,學童東西。
但他更知道,若他拎著這幾包茶葉還給蘇轍等人,他們定不會承認的。
這六包茶葉也是二個孩子的一片心意,他收下便是了。
***
蘇轍覺得自己這件事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覺,二個孩子回去的路上是高興不已。
他們一回去,見到正在搬家的程之元,是愈發高興了。
因程之元這次考試完全不合格,所以就被降到了“丁”班,自要搬去“丁”班寢間。
程之元想著這事兒丟臉,便早早來了。
誰知蘇轍等人來的比他更早。
八目相對。
分外尷尬。
程之元狠狠瞪了蘇轍等人一眼,搬著東西就走了。
蘇轍與蘇軾誰都沒有說話。
他們不喜程之元是一回事。
可落井下石,並非君子所為。
史無奈卻是道:“呀,程之元,你這是要搬去‘丁’班寢間嗎?你們程家不是很有錢嗎?怎麼今日也沒人幫你一起搬?”
“看你這小胳膊瘦腿的,也不知道搬到什麼時候才能搬完,要不要我幫你?”
程之元狠狠瞪了他一眼,什麼話沒說就走了。
史無奈隻覺得自己委屈得很,指著他道:“六郎,
八郎,你看看,你看看,他這可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如今沒人幫他,我看他可憐,我說幫他他還不願意了……”
可憐?
程之元聽到這兩個字,腳下的步子一頓。
如今竟連史無奈都覺得他可憐起來?
天氣冷了,當日他在祠堂跪了一夜的膝蓋仍是疼的厲害,他一想到爹爹程浚那失望的眼神,想到旁人那譏誚的目光,再想到蘇轍與蘇軾兄弟兩個那不懷好意的目光,暗暗發誓起來。
今日他所受的一切,來日定要蘇轍與蘇軾兄弟兩個千百倍還回來!
蘇轍看著程之元漸漸遠去的背影,扯了扯史無奈的袖子,低聲道:“無奈哥哥,你少說幾句吧。””
偏偏史無奈是個缺心眼的,不解道:“我又沒說錯!”
“我看大家說的沒錯,程之元這人怪得很,難怪沒人願意和他玩……”
程之元腳下的步子又是一頓,繼而走遠了。
蘇轍隻覺得自己累,真的好累。
有一個蘇軾就夠他忙活了,沒想到又來了個大條的史無奈。
他隻能言簡意賅解釋道:“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像程之元這樣的人,咱們還是離他越遠越好,若不然,什麼時候被他狠狠咬上一口都不知道。”
史無奈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幾個再見到程之元並未關心,也未笑話他,就像沒看見他似的。
但隨著天氣一日日冷起來,仇恨的種子卻在程之元心裡生了根,發了芽,即便他在“丁”班寢間能好好休息,功課對他也不難,但他每日腦海中想的都是如何報仇,心思根本沒用在正道上。
所以到了年前的又一次考試,他不僅沒能回到“丙”班,甚至成績在“丁”班也隻是中下遊而已。
程之元又是將這筆賬算在了蘇轍與蘇軾倆兄弟頭上。
他等啊等,等了幾個月,這一日終於叫他等到了機會。
程之元瞅見淨房裡蘇轍走了出來,隻有蘇軾一人在裡頭,便悄悄走了進去。
他一進去,就聽到了蘇軾那憤恨不平的聲音:“壞八郎,真的是壞死了!”
“我不過就是半個月沒洗澡而已,為什麼要我洗乾淨了才回去睡覺覺?”
“哼,我就不洗乾淨,不光不把澡洗乾淨,夜裡還要偷偷把腳伸到八郎被窩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