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更是抬起袖子擦了眼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淚,哽咽道:“您不知道,故去老太君臨死之前就舍不得的就是姑奶奶與您家的八姑娘,直說若蘇程兩家一直這樣老死不相往來,她老人家就算到了九泉之下都閉不上眼的。”
“我們家大少爺業算是一表人才,年紀輕輕更是舉人之身,理應是配得上您家的八姑娘的……”
他邊說還邊將故去程老太君留下遺書以及遺書的內容都道了出來,聲音極大,一副生怕周圍看熱鬨百姓不知道的樣子。
饒是蘇洵好脾氣,卻也被他氣的直發抖。
他活了幾十年,見過不要臉的,卻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
早有防備的蘇轍卻是揚聲道:“程管家說的極是。”
“隻是程家蘇家斷交多年,故去的老太君怕是不知道我八姐姐已許了人家,定的不是旁人,正是青城書院的陳太初陳師兄。”
眾人一片嘩然。
北宋對文人極為推崇,對那些暫露頭角的讀書人也頗為關注,陳太初在眉州也是小有名氣,所以不少人都知道他家境貧寒。
極其貧寒的那種。
程管家雖沒想到不過一夜之間蘇家就能找出個擋箭牌,卻還是臨危不亂道:“噢?這是真的嗎?”
“從前我們怎麼沒聽說過這事兒?”
蘇轍麵上笑容不變:“蘇家與程家許久沒有來往,不知道這等喜事也是情理之中。”
“再說了,當初蘇程兩家斷交,其中緣由,我想程管家也很清楚,既然如此,我娘就並非程家女,故去的老太君又何來對我八姐姐的親事指手畫腳?”
“當年若非我六哥命大,隻怕早就被程之元害的不在人世……”
他三言兩語又勾起眾人從前的記憶。
蘇軾見狀,頓時也有樣學樣,學起程管家那矯揉造作的模樣抹起眼淚來:“當初我可是沒得罪過程之元,可他倒好,卻將我丟到柴房,那樣冷的天,若非張易簡張道長借來細犬,隻怕我早就轉世投胎,已好幾歲了……”
當年他也好,還是蘇家也罷,都沒有提起過這等事。
畢竟一命換一命嘛!
但如今,程家不仁在先,那就彆怪他們不義!
最後,蘇洵更是道:“程管家,昨日我已與你
() 們程家大少爺說的清清楚楚,可你們執意要上門提親,還請你們回去吧……”
程管家是氣勢洶洶來提親,繼而又灰溜溜地走了。
當然。
這件事蘇家又豈會輕易算了?
昨日程家四處散播流言,直說程老太君的遺願就是程之才與蘇八娘成親生子,若是蘇家不尊故去的程老太君遺願,則是不孝。
但蘇家今日一番話,字字句句皆指蘇家仗勢欺人,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僅道出當年兩家斷交之事真相,就差直說——若故去的程老太君真的疼惜外孫女,又怎會連外孫女已暗中定下親事一事都不知道?更不會做出這等仗勢欺人之事來!
一時間,眉州是流言滿天飛。
當絕大多數人都是站在蘇家這一邊的。
一來是蘇家向來風評極好。
一來是陳太初也是個正人君子。
三來則是蘇五娘的親事仍沒有著落,姐姐未嫁,哪裡有妹妹訂了親四處宣揚的道理?
更何況,這些年下來,陳太初一直與蘇家來往密切,兩家結親也是再正常不過之事。
倒是不少百姓對蘇家誇讚連連,直說什麼“蘇家的確是門風清正,挑選女婿不看出身不看門第,直看人品與學識”之類的話。
陳太初在親事定下後,也登門了一趟,不光在蘇洵與程氏跟前再三保證會善待蘇八娘,更說想要見蘇八娘一次。
按理說,這般行徑於情於理都不合適。
但程氏還是點點頭答應下來,叫蘇轍陪著陳太初一起。
陳太初也是個知道規矩的,並未進蘇八娘的閨房,站在門口道:“……我知道,八娘子嫁給我是低嫁,我家境貧寒,不少人都打趣我說能夠娶你為妻乃祖上冒了青煙。”
“我也是這般想的,畢竟八娘子的一支金釵都能抵得上我陳家所有家當。”
“但是還請八娘子放心,我定會勤學苦讀,拜相為官,不會叫你跟著我受委屈吃苦的。”
“來日即便功成名就,身邊也隻會有八娘子一人,若今日所言有半句假話,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蘇轍站在一旁,聽自己未來姐夫這話振振有詞,更是頗為欣慰。
屋內的蘇八娘一直沒有說話。
陳太初更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到,等了片刻,轉身就要走。
他剛轉身,身後的門卻倏地被打開。
隻見蘇八娘麵容羞澀,卻是語氣堅定:“你不負我,我定不會負你。”
蘇轍與陳太初再次轉身,依舊隻看到了緊閉著的木門。
蘇轍笑道:“陳師兄,走吧,八姐姐這是不好意思了!”
方才陳太初麵上有堅決,有雀躍,有忐忑,但如今麵上隻有幸福之色。
接下來的日子,程家成為眉州的笑柄。
蘇轍卻沒心思管這些,如今他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來年的鄉試上。
鄉試不比童試簡單,雖說不上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但要說容易(),天底下隻怕沒幾個讀書人敢說此等話。
不僅他比起從前來更加勤奮(),陳太初也偶爾拿著不懂的問題前來請教郭夫子,至於蘇軾更不必說,時常夜裡的夢話都是關乎鄉試的。
甚至就連郭夫子不再睡懶覺,早早就起床,隻為多指導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
一轉眼,就到了鄉試前夕。
即便程氏對自己兩個兒子有信心,但還是心裡忐忑不已,帶著蘇八娘前去寺廟為蘇轍,蘇軾兄弟兩人以及陳太初燒香拜佛。
就連向來樂觀的蘇老太爺與蘇洵都夜夜擔心。
蘇軾多少有幾分緊張。
但蘇轍卻一如從前,甚至還安慰起年邁的蘇老太爺道:“……科舉這等事,雖說一貫以真本事取勝,但也是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若是我這次沒考中,那就下次再考啊!”
“反正我還還小,多磨練幾次也是好事。”
蘇老太爺等人不得不承認他這話說的也是有道理。
他們再一想,蘇渙的來信中寫的清楚明白,以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的學問,區區鄉試不在話下。
眾人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大家的態度,特彆是蘇轍的態度影響到了蘇軾,這讓他也覺得,就算真落榜也不要緊,大不了再來一次就是了。
倒是陳太初有幾分緊張,他還打算中了鄉試以後,正式來蘇家商定成親的日子。
很快到了鄉試這一日。
天公不做好,到了鄉試這一日是大雨滂沱,雖說一個個考生皆被鎖在貢院不得外出,但鄉試卻比童試嚴苛許多,深更半夜考生們就要排隊搜身。
等著蘇轍被鎖進貢院時,已是渾身濕透了。
他一進狹小的貢院,就換了身乾淨的衣裳,雖說春捂秋凍,但他可是要在這狹小的屋子被關在三場,每場三日的,若是凍病了,那可不是鬨著玩的。
等著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則開始閉目養神。
隨著一聲銅鑼聲響起,鄉試則正式開始。
鄉試統共加起來足足有九天的時間,蘇轍是臨危不亂,畢竟從前在白馬書院時,郭夫子已要他們兄弟兩人提前模擬過鄉試,甚至在他們那小院子還打造了兩間小屋子,與今日的貢院差不多,還被史無奈笑稱“狗屋”。
郭夫子是經驗豐富,不僅要他們在大雨時做題,甚至有一次還提著鞭炮在他們那“狗屋”旁放。
用郭夫子的話來說,鄉試非同小可,一切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所以三日的時間裡,有的考生受不住被送了出去,有的考生是咳嗽聲不斷,可唯有蘇轍一如往常審題答題,偶爾有閒暇時,會忍不住想如今蘇軾與陳太初怎麼樣了。
隨著最後一聲銅鑼聲響起,考卷被收。
蘇轍等人魚貫走了出去。
他很快在門口看到翹首企盼,四處張望的蘇軾,忙走了過去;“六哥,你考的如何?”
“八郎,你考的如何?”
兄弟兩人心有靈犀,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繼而,兄弟兩人是對視一笑,兩人是極有默契的。
蘇轍兄弟兩人雖麵色憔悴,但因平日養的好,並沒有哪裡不舒服,很快就上了馬車。
回去的路上,無一人問他們兄弟兩人考的如何。
就好像後世的家長一樣,一個個是欲言又止,想問,卻又不敢問。
後來,蘇轍下了馬車直道:“翁翁,爹爹,娘……你們放心,這次鄉試我不說勝券在握,卻也是十拿九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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