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瞅了瞅他,輕輕笑開,對他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坐吧。”
何情猶豫著,坐下。
“馬夫就算了,聽上去像仆人。”她打量他一眼說道,“你會武功,便做我的隨從吧。”
何情立刻應道:“是,小姐!”
“吃飯,吃飯。”韶音招呼他,把盛滿兔肉的碗往前遞了遞,“來,你家小姐給你打的兔子,吃吧。”
何情很不好意思,低著頭道:“多謝小姐。”
兩人安靜吃起飯來。
韶音一直笑眯眯的,心情極好。誰說他什麼都不缺?他缺一個報恩的機會呀!
吃了兩條兔腿,韶音就罷手了,看著對麵道:“做我的隨從,也要有隨從的樣子。像你,穿成這樣,可是不行,丟我的臉。”
何情羞愧道:“我……”
“我知道你買不起衣服。”韶音擺擺手打斷他,“你都跟了我,我怎麼能讓你自己買衣服?吃過飯,我就帶你去逛街!”
“這怎麼好?”何情連飯都吃不下去了。他本該自己打扮得體體麵麵,跟隨在小姐身邊,現在居然要小姐掏腰包。都怪他從前懶散,沒給自己留積蓄,此刻後悔不已。
韶音便道:“怎麼不好?就這麼說定了!”
吃過飯,韶音坐在屋裡歇息,何情道:“小姐稍等我一會兒。”
他要把白菜砍了,送給鄰居。然後拜托鄰居,時不時看看他的菜,熟了就摘走,彆浪費了他的一番工夫。
花了小半個時辰,他忙完了。走進屋裡,從床底下取出一個破舊的藍布包裹。
“是什麼?”韶音好奇問。
何情低頭撫著包裹,臉上神情看不清楚,但聲音透著幾分悵惘:“是……我的劍。”
他曾經是江湖中人,這是他師門的佩劍。
韶音好奇,起身走過去。
何情已經解開包裹,是一把有些舊的黑色長劍,他粗糙有力的手掌握上劍柄,“鏗——”
劍拔到一半,他臉色僵住了。
露出來的劍身上,布滿斑駁鏽跡,再不複往日的鋥亮鋒利。
“噗哧!”韶音沒忍住。
何情一臉尷尬,繼續拔不是,按回去也不是。
“算了算了。”韶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強忍著笑道:“我給你買一把新的。”
何情很想說不用,但是他看著手中生鏽的長劍,“不用”兩個字怎麼都說不出口。
“是我無能。”他既難過,又羞愧,將鏽跡斑斑的長劍按回去。
他沒保護好長劍。這是師父贈予他的,他曾經很愛惜,用它保護過自己,也保護過彆人。現在,它壞了。
“我就說你有故事。”韶音強行轉了話題,“說說,你從前是什麼樣的?”
何情將長劍重新包好,重新藏在床下。
包上唯一的一身換洗衣裳,跟韶音走出門:“不記得了。”
那些魯莽又愚蠢的往事,有什麼好說的?
韶音沒有強求,帶他回到鎮上,給他買了兩套新衣服,還有雲靴、發冠、腰帶、玉佩等。
“……謝謝小姐。”捧著沉甸甸的衣物,何情說不出彆的話來。
拒絕?穿得破破爛爛,的確丟小姐的麵子。小姐可是萬梅山莊的大小姐,是恩人的女兒,身邊跟著的人怎麼能灰頭土臉?
這是他賣三年白菜,不吃不喝都攢不下來的錢。何情暗暗想道,一定要將小姐照顧好,絕不讓她為任何事煩憂。
今日天色已晚,啟程需得明日。何情換上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說道:“小姐,我去睡馬棚。”
能給小姐省一點,就省一點。
韶音正在吃夥計送她的李子,聞言嗆了一下:“你家小姐我缺這點錢?!”
順了順氣,她指著樓上,讓他把衣服換回去:“我們萬梅山莊有錢!很有錢!”
萬梅山莊的意思是,他們家有良田千頃,種著數萬株桃樹,其餘的租給佃戶耕種,還有鋪子,生意,礦石等產業。
“噓!!”何情連忙做出噤聲的手勢,正色道:“小姐,出門在外,低調行事!”
他跟她講,不低調的人都有什麼下場。
被迷煙吹倒,被迷藥放倒,被瀉藥拉倒……皆是他親眼所見。
她這樣一個漂亮的年輕姑娘出門在外,大大咧咧地說自己家有多富裕,簡直是嫌命長!
當然,他不會說那麼難聽,隻道:“我會幫小姐看著,但小姐也要留心才是。”
“我就說你有故事!”韶音立刻改了話題,“說說看?”
何情:“……我沒有。”
湘水城。
謝沉乘坐馬車,緩緩駛入城門。
雖然湘水城是大城池,往來豪富許多,但他乘坐的鑲嵌明珠和寶石的暗金色馬車,還是顯得與眾不同。
“咳咳。”他虛弱的聲音從車廂裡傳出,“去永福客棧。”
雖然謝家在湘水城有宅院,但客棧裡人來人往,是及時捕獲江湖消息的好去處。
“是。”車夫應道。
永福客棧,一樓大堂熱鬨非凡,座無虛席。
謝沉還沒說話,他身邊的婢女青鋒已經先一步往前,來到窗邊的一張桌子前,將兩個五兩銀錠放在桌上:“我家公子身體不好,久站不得,勞駕行個方便。”
十兩銀子誒。
對方立刻拿起銀子,起身拱了拱手,將這一桌讓出來。
青鋒喊夥計收拾了桌子,然後才扶著謝沉坐下:“公子,請坐。”
謝沉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如以往那般冰霜般冷凝,又似乎更冷了一些。
青鋒點菜,叮囑了忌口,然後在他對麵坐下來,拿出謝沉慣用的杯子,倒水給他:“公子,潤潤喉吧。”
謝沉微微頷首,接過。正值晌午,大堂裡極為熱鬨,說什麼的都有。他垂眼聆聽,忽然聽到一句:“……哈哈哈!你以為你是明月公子嗎?”
聽到這裡,謝沉喝茶的動作一頓。
明月山莊是他家,他也被稱一句明月公子。這是在說他?
“天底下的藥罐子,隻有明月公子有那般運道,被萬梅山莊的大小姐看上,放話說人是她罩的。”
“可不是?誰說他一句不好,宋小姐便不依,真是把明月公子捧在心尖上了,羨煞人也。”
“江湖上多少俊傑少俠,都沒有得到宋小姐的青睞。”
“明月公子倒也是英傑俠士。”有人說了句公道話,“他出身明月山莊,天底下一等一的聰明人,多少案情都是他斷的,還江湖一個清明。”
“可他是個藥罐子呀!”
“還是天煞——”
“噓噓!”有人打斷道,“你不要命了?宋小姐最恨人說這個,怕不要割了你的舌頭!”
那人頓時不說話了,而其他人也已經引開話題,說起彆的。
謝沉垂眼看著喝了一半的水,心裡刺刺的疼。
他們都說宋朝音喜歡他,他原先也信了。可是……想到那天的事,她逼著他和侍劍喝下那碗水,留下一句“我喜歡錯了人”,決然而去的背影,一陣咳意上湧。
將杯子放下,拿手帕掩口,用力咳了起來。
青鋒趕忙站起,為他順氣,又倒了杯水,給他潤嗓子。
這就是青鋒,跟侍劍不同,雖然也會因為彆人說他閒話而生氣,但是他不開口,就不會衝過去跟人理論,也不會違背他的意思,暗中下毒。
為什麼一直帶在身邊的不是青鋒?
他勉強壓下咳意,接過青鋒遞過來的水,閉眼飲下。就聽不遠處那桌人的話題已經變了,說的卻是:“你們還不知道嗎?明月公子已經不是宋小姐喜歡的人了!”
什麼?謝沉一怔,握著杯子的手不由得收緊。
隻聽跑堂的夥計說道:“是真的,前幾日宋小姐剛從此處路過,她身邊帶著一位跟明月公子年歲相差不多,很是俊朗的少俠,有人問她是誰,瞧著不像明月公子,她便說——”
夥計也是壞,說到這裡停頓住了。
“快說!”
“是不是要爺給你兩拳頭才肯說?”
客人紛紛笑罵。
謝沉也聽得愣住了,不由得扭頭看去。
隻聽夥計笑嘻嘻地學道:“宋小姐說,她是這麼說的,‘他叫何情,是我從現在開始罩的人,不允許有任何人欺負他,不然我不客氣!’”
“哦?那明月公子呢?她不罩了?”客人紛紛驚訝道。
夥計撓了撓頭,說道:“宋小姐沒說。當時也有人問她了,她似笑非笑的,說一個就夠她罩的了,多的罩不過來。”
“哦——”意味深長的聲音響起。
令謝沉瞬間門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