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車人一番話倒是說得實誠,隊伍停停走走三日後,官道便拐進層疊的密林中。
正午時候陽光傾瀉,鑽入枝葉咬合的林子,在地上投出燦金色光斑。但時辰早或者晚些,光線就弱,穿不透在道路上方交錯的林層。
隊伍在昏暗的環境下行進,如同走在夜間,考慮到附近有山匪生事,護衛武者也不敢讓孩子們下車休息。每車兩個車夫交替趕車,連走四五日,直跑得牲畜吐了白沫,才進入王城外畿。
幾乎是出林的一刹那,視野便豁然開闊起來。
趙蓴隻能感歎一聲不愧為一國之都,城牆綿延千裡,像是平地而起的屏障,與平坦的地表貼合得極為自然。主城門直往雲霄而去,投下的陰影將近兩千人的隊伍籠蓋完全。
此時城門大開,兩側有玄甲軍列隊而站,神情肅穆,目不斜視。
平陽、河東兩郡幾乎是與王城距離最遠的城池,趙蓴她們進城後,才知道自己是來得最晚的。
“既然人已來齊,我就回去複命了。此次靈真道觀征選佳童,算得上我楚國一大盛事,諸位歇息兩日,待到大會將始,自會有人傳令。”說話的是那位紫袍人,趙蓴不知他姓名,隻聽見龐震稱其“莊大師”。
莊大師待人和氣,偶爾與她們這些孩子交談也是笑意盈盈。趙月不知其中道理,真以為是武道大師性格軟和,不說趙蓴和王家姐妹,便是趙棉也察覺出他客氣過了頭,好似在忌憚什麼。
趙棉和趙蓴疑惑,王家姐妹卻看上去對某個念頭更有了幾分底氣。
龐震把莊大師送出院門,才揮手叫人整理住處。
所以說王城廣大,此次征選少說有數萬孩童,龐震與王家統領也愁過住哪兒。及至城內,方知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隻等人拎包入住了。
趙王兩家比鄰而居,隻隔了一道院牆。剛安置好,就聽見王憶姣聲音在房門處響起。
“你兩個姐姐都不想選上,那你呢,你想去嗎?”她和趙蓴同歲,也是個愛讀書的,兩人有共同喜好,比旁人聊得來些。
隻是這小姑娘一麵嫌棄趙蓴身份不夠格,一麵又覺得趙蓴涉獵廣泛,博聞強識,兩人交往總有些小彆扭。
趙蓴把衣物收拾好,放進櫃裡,回頭一看王憶姣已經愜意地癱在靠椅上了。她感歎,果然還是個小女孩。
“想啊,我不能習武,進道觀也是一條出路。”
“那可有些難了,我娘說這次不少人都是來走個過場的,真能被選上,有天大的福氣享不儘呢!”她兩手在頭頂環住,框出個大圓圈,表示這福氣有多大。
趙蓴豎起耳朵,這姐妹倆在途中半遮半掩,多少吐露出些事情,叫趙家曉得河東郡這代郡守同王城裡的公侯通了婚。那是紮根在天子腳下的世家,不定真知曉些秘辛。
“什麼福氣比習武入重更大?我哥哥弟弟們全都盼著落選回去,早些把落下的功課補上。”
王憶姣“嘁”一聲,在桌上隨手抄了串葡萄吃:“才不一樣呢。我娘還說——”她聲音驟然放低,整個人身體前傾,趙蓴知道她意思,把耳朵湊到她嘴邊,下一刻就感到有驚雷在耳邊爆開來:
“被選中者,能修道成仙。”
四歲時,趙蓴聽人講,某個兄長練武有成,將千斤大鼎拋著玩樂,她笑古人說話誇張,不知所謂。後來在練武場親眼看見鄭教習兩手一錯,將青銅大瓶生生擰成螺旋狀,才知道什麼叫孤陋寡聞。
現在十歲,有人告訴她有辦法使人得道長生,她是覺得荒謬,但也不自覺信了兩分。令她自己都怪異的是,她對長生並未像想象那般向往。
“這如何能當真?便是武道大宗師,也沒聽過能升仙的。”
“信不信由你,我哥哥去年就被接到王城來了,跟在觀主身邊,那邊還嫌他年紀太大。
“其實他才十五歲,走的時候都快武道三重了,以後說不定要超過父親,可家裡還是讓他去了。”
聽到這裡,趙蓴已經信了七八分,隻是麵上不顯,笑道:“那應是有更好的出路了。”
王憶姣半斂下眼睛,倒不是很高興:“好不好都是他的出路,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他對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