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蓴講此話時,身如青鬆屹立,渾然生出一種難以從散修身上窺見的傲氣,不屈不折。
祭司複將疑心擱置,又念起聖地中確是極為缺失煉器一道的修士,眼前之人又出自三州宗門,煉器法門乃是正統傳承而來,與那等因機緣巧合得來的散修大不相同,心中亦因此有所衡量,略微沉思後,便道:
“既如此,往後聖地就是你的歸處了。擇日於萬民前為你作洗禮後,即會賜你徽記,分下府邸,其餘諸多事宜,有引路侍者告知於你,我今日便不多言。”
能得一位凝元修為的煉器師,他目中也微流露出些許滿意,又將視線放於蒲玥身上,指腹按著書脊磨動,長久才言:“我平日從未限製你出行戲耍遊玩,隻是外麵人心複雜,各般勢力交錯湧流,來往傾軋下,如你這般修為的小娃,怕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蒲玥緊抿雙唇,知曉祭司此言不錯,若非剛巧有趙蓴搭救,她現在早已被黑盜劫掠去了海島,再無返回聖地的可能。
但這些年裡,她也算是活得肆意,身邊長輩兄姊都對她寵愛非常,又因早早顯露了在丹道上的天賦,自練氣初就被祭司寄予厚望,常常接在身邊指點養育,哪聽得此般重話,故而現下已是眼眶赤紅,兩點晶瑩綴在眼角。
“罷了罷了,回來就好,”像是看不得她如此作態,祭司將手連同手中書卷一並揮起,歎道,“以後再要出去,須得先同我說一聲,我自會安排人和你同去,至少護得你安全無虞。”
“多謝祭司大人!”蒲玥這才破涕為笑,忽又想起在沙海中被荒族打破的長明燈來,於是斂下笑意道,“大人,此番出行我還拿了聖地中長明燈一盞,隻是途中遇到荒族……便令那盞長明燈碎在沙海中了。”
聖地之人若要向外行走,必得以長明燈引路,否則就會有性命之虞,是以初聞蒲玥出走一事時,祭司便已知曉她帶走了一盞長明燈,如今聽她言明,倒也沒有多少驚訝。
隻是當蒲玥說到燈盞碎在沙海時,他嘴角輕向下垂,麵色猛地凝重,可見也是頗為心疼。
須知長明燈隻可燃三百年,甫一點燃後,即便是再次將其熄滅,燭油也會隨著歲月漸漸融去,故而聖地存留至今,亦不過隻得十二盞燈,每一盞都彌足珍貴。
“毀燈之事,雖不是出自你本意,但也算因你而起,我若硬要保你,也怕聖地會生出怨言。”他冷掃了蒲玥幾眼,抿唇道,“你便先禁足於府內,待我與諸位長老議過,看如何處置此事。”
長明燈如何珍貴,生長於此的蒲玥自然明白,此時也不敢做出先前那般委屈的模樣,隻深深地埋著腦袋,不發一言。
趙蓴站在她身旁,將兩人的神態舉止看進眼中,有時覺得自然,有時又覺得怪異。
這怪異之處自不在蒲玥身上,她對祭司的態度是明眼人都瞧得出的濡慕敬畏,隻不過崇敬有餘而親近不足罷了。
至於祭司此人,言語中對蒲玥倒是頗為容忍愛護,可見是極為重視於她,然而雙眸落在其身上時,卻又並無長者對晚輩的慈愛與關切,徒留冷淡漠然,兩類情感相悖而生,使得祭司無緣由顯出幾分喜怒不定來,與和趙蓴言談時的仁慈博愛之態大相徑庭。
她開口問:“大人,在下和蒲玥從沙海行來此地,中途她曾告知在下,聖地中人是因長明燈的緣故,才能辨彆風沙,不受荒族殘害。但燈碎之時,正好又有荒族鐵蹄在周遭虎視眈眈,隻是他等將我二人看過後,卻並未出手,敢問大人,這是何緣故?”
回應趙蓴這一問的,是祭司良久的沉默,他漠然抬眼,吐出句:“燈碎,燈油卻不會立時融儘,長明燈避害於荒族是因其氣息,應是燈碎後你二人沾染了燈油氣味,這才僥幸避過一難。”便重新執起書卷,顯然是不欲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