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如英眼神如刀,直要將壞她好事的趙蓴剮出幾個窩子來。
但趙蓴半分心神也未分予她,而是強作鎮定,抬眼看著荒族徑直走向三人所在之處。
“你,”荒族與眾多種族一樣,也有著獨屬於自己族群的語言,不過人族修士人人皆修習一種通語術的法咒,所以在異族言語入耳時,便也能通曉對方的話意來,“跟誰走?”
荒族固然是性情秉直不懂變通,但卻並不意味著他們蠢笨不堪,眼前巨人垂眼將三人看著,身軀下形成一片範圍不小的陰影,隻是日頭傾斜,趙蓴在陰影外,耿如英與蒲玥在陰影內。
他當然不會以此來分辨親疏,內心裡真正看重的,還是蒲玥自己的抉擇。
跟誰走?
這三字不如解釋為,要誰去死,耿如英與趙蓴相看一眼,一人巍然站定,一人卻心頭狂顫。
荒族鐵蹄來得迅猛,聖地幾乎是兵臨城下的瞬間,就被破了牆去,她那時依著祭司的吩咐,正要將蒲玥煉製成人燈。想著已是將死之人,道出些陰私便也無妨,且蒲玥又與生母肖似,種種心思下,耿如英就將長明燈的事情給說了個七七八八。
哪知道聖地被攻破,祭司又在不久後隕落,她心想,比起將蒲玥煉製成人燈使用,倒不如留她一命,保全自身的可能性也該更大才是。
畢竟蒲玥是個不設防的,才回來不多久,便將沙海中荒族未對其下手的事情告知了她。
“玥兒,”耿如英牢牢地鉗住蒲玥臂膀,咬牙道,“這人分明是劍修無疑,卻以煉器師的身份蒙騙祭司大人進入聖地,大人曾道她心思有異,如今聖地的慘狀,怕也是緣起於她,你可要好好想想,莫要遭了這毀你家園之人的道去……”
蒲玥是丹修,耿如英亦是丹修,從前歲月裡,她對蒲玥來說有如師長,亦更如養母,經年養育教導之恩情,在一夕間破滅於層層謊言所隱下的真相,實在叫其難以接受,深受打擊。
“我知道……”知道趙蓴是劍修,知道她實力高深,也知道她隱藏了許多事情,蒲玥跟旁人說了很多途中的經曆,卻從來沒將趙蓴的事情告訴他人。
“耿長老你說過,人總是有很多秘密的。”蒲玥垂著頭,無神地抬眼看她。
耿如英一愣,忽想起是何時說的這話來,那時幼小的蒲玥問她長明燈從哪裡來,她說是祭司大人研製而來的秘寶,蒲玥再問祭司大人又是怎樣研製得來時,她便以這個由頭堵了蒲玥的嘴去。
“你從前看著我阿娘長大成家,如今……又帶大了我。”蒲玥澄淨的雙眼中,頓時升起一股堪稱淒厲的色彩來,“凡王族後裔,大多活不過三五十載就會被製成燈燭,如我與阿娘一般的人,長老你又看過多少呢?”
“近四百年的歲月裡,你是否有一刻是活在煎熬裡的,是否有那麼一瞬間……是愧疚難安的?”
“祭司在我等身上種了蠱,誰都反抗不能,我若不是受其挾製,又如何能忍心對自己養大的孩子們下手。”耿如英忽覺手中的蒲玥將要離她而去,一時心中驚惶,雙眼擠弄便是兩行清淚流下。
蒲玥顫抖著抬起手來,輕柔的將她兩頰淚水拭去:“你還說過,有長明燈的指引,我們便永遠也不會迷失在風沙中,不管前路如何艱險,燈火所指的方向,就是家。”
“玥兒……”耿如英心頭一喜,隻若蒲玥有半分心軟顧念舊情,她就能在今日的抉擇中活下來。趙蓴雖於蒲玥有救命之恩,但到底也不過是結交數月,哪比得上經年教養之情!
但她眼中的喜意在觸及蒲玥的眼神時,頃刻又化為驚懼。
“可燈已碎,家已亡,昔年蒙騙之語,而今一語成讖,我已經無所歸依了。”蒲玥掙脫不開耿如英鐵鉗一般的大手,隻得向背離著她的一方偏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