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埃及風的裙子是剛剛設計好的款式,雇來的縫紉工們完全沒有接觸過,要跟她們說明白,有點難度。
而且,已經超過八個小時的工作時間。
劉嘉沒有留她們陪著一起加班。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製作間裡隻剩下彭舉和小個子服務生,他們倆還在工作。
他們的拉鏈任務已經完成,本來沒他們什麼事了。
不過兩人堅持要多做幾次測試。
六月的巴黎,晚上平均氣溫8度,白天平均氣溫22度。
兩人打算在兩種不同的溫度下,反複拉合,測試拉鏈的耐久度,除了已經裝在網球裙上的拉鏈之外,他倆又做了兩根,裝在布口袋上,每天早上和中午拉合幾次。
小個子服務生每天都會認真的記錄測試結果:
X月X日 氣溫8度連續拉合10次,測拉齒溫度XX度,金屬部分沒有任何變化。
連續做了兩天測試,他告訴劉嘉,拉鏈暫時沒有看出問題,但是布口袋與拉鏈連接的線出現磨損,感覺可能會斷。
劉嘉這才想起來,這個年代的縫紉工完全沒有裝拉鏈的經驗,隻知道縫上完事。
所用的縫紉線不是棉線就是絲線,為了美觀,裙擺上的縫紉線也不會太粗。
堅韌度不夠。
劉嘉看著布口袋上已經被磨出毛頭的棉線,心中慶幸,幸好小個子服務生先發現了這一點,她光顧著盯拉鏈的質量和縫合的美觀,完全把這事給忘了。
尼龍還得過幾年才出來,目前也沒有什麼線可以做到又細又韌,隻能靠多縫幾道進行加固。
事後,她給小個子服務生一百法郎,做為獎勵。
小個子服務生連連推辭:“這太多了!我也沒乾什麼,沒有找到解決辦法。”
“多縫幾道當然不算什麼本事,但是挽救了品牌聲譽,就是很大的本事。要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拉鏈掉下來,或是球拿不出來,我也彆乾了,直接去跳萊茵河吧!”
錦兒小小聲:“是塞納河。”
劉嘉本是口誤,順嘴接話:“就這麼著急跳?出門就能跳的河有什麼意思,當然走遠一點跳才有誠意。”
說完自己都笑了,她對小個子服務生和彭舉說:“不早了,你們早點回家吧,今天晚上你們可以好好吃一頓啦。”
那邊錦兒拿出長裙和要縫在長裙上的各種零碎,放在桌上。
彭舉問道:“這是剛做的裙子嗎?”
錦兒回答:“是呀,今天晚上要做完呢。”
得知緣由之後,兩人都表示願意留下來幫忙,小個子服務生笑嘻嘻:“這是我們自願的,不會向工會舉報。”
彭舉小小聲:“工會也不會管我們。”
劉嘉笑著說:“你跟錦兒在一起吧,都挺討厭的。”
“小姐,你說什麼呀!”錦兒氣得扭過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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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長裙的設計思路是在固定光源或柔光下看,平平無奇,一旦動起來或光線變化,就能光彩奪目,要的就是反差效果。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製作工藝比那些看起來就金光閃閃的要繁複許多。
有些部分要把小裝飾先拚起來,再縫到裙子上。
有些則是要直接對裙子動手。
小個子服務生的理解能力非常強大,看一眼劉嘉畫的草圖,就能領悟各個部件應該放在哪裡。
彭舉對拚接的邏輯順序也有心得。
兩人腦子靈光,手腳也靈光,劉嘉簡單說幾句,他們就可以順利開展工作。
有了分工,做事效率比劉嘉之前預期的工時要快很多。
小首飾拚裝完成後,劉嘉讓兩個男生去睡覺,兩人說跟縫紉工在一個屋子待這麼多天,已經學會怎麼往衣服上固定飾品,要繼續做。
工單緊急,劉嘉不再勸他們。
四人圍著一個立式木人台忙碌到天色發亮,終於完工。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隨著人台的轉動,整條裙子在溫柔的晨曦下,不時閃出點點華彩。
劉嘉讓兩個男生幫忙把衣服連人台搬到一樓大廳,然後,她把所有的黑色厚呢窗簾拉下,最大程度的隔斷陽光。
然後,她打開大廳裡安裝的的聚光燈。
強光之下,剛才還清雅平和的小清新長裙,又變得閃閃發光,就連珍珠的光都比平時要閃。
這是劉嘉根據現在上流社會的貴婦們的活動習慣設計的,她們往往在下午紮堆,一直聚眾到晚上。
白天的衣服太過素淨,到華燈初上時,她們就會選擇加一個披肩,或換個胸花,顯得與下午不太一樣。
劉嘉的設計就是為了讓穿著的人在白天和晚上處在同一個活動的場合時,產生出明顯的前後對比。
劉嘉匆匆將裙子包好,又手寫一封信,建議露易莎太太在天沒完全黑的時候就與宴會的其他來賓見一麵。
“哎呀,我的字太難看。”劉嘉為難的看著自己寫的字母。
工作那些年,連中文都是在電腦上打,哪還會去練英文和法文,看來以後要抓緊時間練練。
她望向彭舉和小個子:“你們二位,誰的字母寫得好看?”
彭舉站得最近,但是他猶豫了一下,他打小接受的教育是如果有人誇他什麼,就一定要謙虛地說“我做的不行,還不夠好”,要他主動說自己好,這也太羞恥了。
就這麼遲疑的片刻,小個子服務生已經熱情地大步跨過去:“我可以!老師都表揚過我!”
說著,就在紙上寫下帶了那麼一點花體風格的“Dear”:“行嗎?”
“不錯不錯。”劉嘉將紙和鋼筆遞給他:“拜托,幫忙把這信抄一下。”
“好!”
等信抄完,短針剛好指在八點整,前一天晚上約好的汽車已經在窗外等候,劉嘉提起裝著裙子的包:“我去機場了。”
錦兒忙說:“送衣服這小事還是讓我去吧。”
自打昨天較為順利的接了一個法國人打來的電話,讓錦兒對自己的法語能力充滿自信。
不就是找個機長,從他手裡接東西,再把衣服給他嗎?
我行,我可以。
錦兒覺得自己肯定不比《紅樓夢》裡的小紅差。
劉嘉擺擺手:“你還是留下吧,機長是英國人。”
勤學苦練法語的錦兒蔫了:“英國法國離得這麼近,怎麼還分兩種語言。”
劉嘉笑道:“你老家不號稱八個城門八個音嗎?怎麼還嫌棄人家兩個國家兩種語言。”
接著,便一陣風似的出門,出門前還沒忘記對彭舉和小個子服務生說:“趕緊回家睡覺,今天不用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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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絕對是好車,那是1901年進貢給慈禧66大壽的貢品——奔馳。
就是這車速,慢得令人傷心。
剛上車的時候,司機很驕傲地對她說:“選擇了我的車,是明智之選。我的車曾被征召,當時我們幾百輛車,把幾千個士兵準時送到了馬恩河!馬恩河的勝利,有我這輛車的功勞!”
事情還沒成,先吹一定不會輸,是幾大著名fg之一。
這不,悲劇發生了。
從劉嘉的工作室到布爾歇機場,一共就20公裡。
那是什麼概念,慢跑愛好者一小時跑10公裡,馬拉鬆業餘選手4小時跑47公裡。
然而,開了半小時,劉嘉覺得還沒有離開她平時的步行活動範圍。
她有些著急,催促司機快點。
司機指著在車頭前麵隨意走動的行人:“小姐,不是我不想快,實在是沒有辦法快,今天不知怎麼回事,人這麼多。”
他按了兩下喇叭,行人們有些加快腳步,有些不為所動。在這個紅綠燈還沒有普及的年月,過馬路的時候是過還是不過,完全看誰願意禮讓,還有誰的膽子大。
司機轉過身,衝劉嘉聳肩攤手,意思是:你看見了吧。
他反過來安慰劉嘉:“不要著急,你是要去英國嗎?那裡的車更慢,他們有《紅旗法》,哈哈哈……在城裡開車的時速還不能超過三公裡。”
劉嘉無語,這大有《泰囧》裡曼穀司機對徐崢說:“北京更堵啊!”的意思。
紅旗法案是英國在十九世紀製定的一條法律。
必須有一個人在車前五十米的地方步行作引導,手持紅旗不斷搖動,為機動車開道。
類比的話,就像古代大官或皇帝出巡,前麵一堆提著燈籠舉著儀仗的隊伍。
“這條法令不是在1895年就取消了嗎。”劉嘉望著窗外,尋找是否有更合適的代步工具。
早知如此,今天就應該穿褲子和運動鞋,20公裡3個小時,跑都跑到了!
不知今天又是什麼活動,連著幾條馬路被警察管製,讓所有的車輛繞行。
司機衝著警察罵罵咧咧幾句,又對劉嘉說:“我們要繞到那邊的橋,然後兜過來。”
“會比現在遠多少?”
“不多,大概六公裡左右。”
劉嘉抬腕看了看手表,九點。
已經出發一個小時了,然而,道路旁的那家麵包店的店標是看起來那麼的眼熟,是小個子服務生和彭舉兩人最喜歡吃的一個牌子,他們說每天來工作室上班的路上,就會買一根法棍。
是的,現在還在每天走路上班的區域之內。
如果照這個速度繼續下去,彆說十一點到機場,隻怕飛機已經到了倫敦,她還沒到。
現在劉嘉麵對兩個選擇:
繼續待在車上,賭司機能在規定時間內趕到;或者馬上去找輛自行車,騎到機場。
除了劉嘉的車之外,還有好幾輛不知道今天有活動的車被迫調頭,路窄人多車多,一堵堵一串,後麵的車退不出去,劉嘉的車被夾在中間,進不得,退不得。
劉嘉定定地看著秒針轉了三圈,被堵住的車們如橫於江中的巨石,一動不動,那家麵包店裡都走出來十個客人了。
她向司機詢前往機場是否有明確路牌標識之後,果斷下車。
她跑到記憶中的一家自行車店,卻發現今天大門緊閉,玻璃門裡的牌子上寫著停止營業。
“見鬼。”劉嘉暗罵一聲。
她繼續向前跑,想找個人問問附近有沒有更多的自行車店,剛好看見一位男士在街邊停下自行車,往路旁的一間診所裡走。
她忙過去詢問:“你好,請問除了那家店之外,是否還有賣自行車的店鋪?”
那個男人搖搖頭:“非常抱歉,我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