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啦,太厲害了,我看見後麵的那個人腿稍微彎了一下,前麵舞獅頭的人踩在他的大腿上,然後就飛了起來。”
“太懸了,這麼高,要是摔下來可怎麼好。”
“嗨,你這就是瞎操心了,人家都是練過的。”
“哈?我才不信,他們平時會把梅花樁抽掉幾根練跳遠。”
劉嘉匆匆收了攝影機,把它塞給跟著過來的一位同學,讓他帶回去。
她自己去找店家問,剛才那舞獅隊是在哪裡請的。
像這樣的身手,說不定將來做活動的時候可以用得上,哪怕不是舞獅,讓他們做些其他的類似動作應該也沒有問題。
劉嘉找到舞獅隊,發現他們就住在十三區,一個不大的屋子裡塞了好多人,除了舞獅隊,居然還有唱京劇的。
開門的人看見劉嘉,客氣地問:“您是想唱堂會,還是想請舞獅隊?”
“你們這……這麼齊全的嗎?”劉嘉十分驚訝。
他們都是早期來歐洲打拚的人,先是隻能賣勞力,後來有些中國的有錢人也會來歐洲,開業會請舞獅,生日要唱堂會,便會請他們。
一位身上紮著練功腰帶的人指著屋裡幾個倒立著的年輕人:“我們這裡的幾位,有人師從名角路三寶!還有小叫天的關門弟子,您請去了,包您滿意。”
劉嘉笑道:“以後有機會一定請你們。不過,我今天是來找舞獅隊的。”
“哦……”那人指了指另一個門:“他們在那邊。”
舞獅隊有一個小院子,地上擺著壇壇罐罐,有幾個年輕人正在壇子上跳來跳去,練習舞獅的動作。
見劉嘉過來,有人忙過來,一口廣普腔:“您想請出獅?”
“嗯,我想請今天在唐人街胡記酒樓前麵舞獅的那兩位。”
一個年輕人被人叫過來,接待的人看著他:“小梅呢?”
“啊,她……”年輕人看了劉嘉一眼,輕聲附耳說了幾句。
接待的人神色變得凝重:“這樣啊……”
他對劉嘉說:“小梅今天家裡有點事,您看,要不換一個?”
小梅?
劉嘉好奇:“小梅是今天舞獅頭的,還是後麵的?”
接待的人清了清嗓子:“咳,小梅是舞聖頭的,不過您放心,我們這邊其他人也很棒的。”
“小梅,是女孩子嗎?”
“對,您一定要女孩子嗎?”
“我今天看到她舞獅,舞得特彆好,梅花高樁倒了,她一下子跳起來,飛了過去。”
“那係當然啦,舞到一半要是卡住了,不吉利噠~跳過去,店家也會給多紅包的啦。小梅練舞聖頭很努力,不容易。”
他連續兩次把“獅頭”說成“聖頭”,劉嘉覺得自己莫不是不小心觸了什麼忌諱。
“我剛剛,是不是說錯什麼了?”劉嘉小心翼翼地問。
接待的人笑笑:“乾我們這行,是不說獅頭的,要麼是聖人的聖,聖頭,要麼是勝利的勝。獅這個音嘛,像屍體的屍,不吉利。沒有關係的,你又不知道。”
“那我也不是很著急,我就等等小梅吧,女孩子能練出來不容易,我想多給她一點機會。”
接待的人為難:“呃,那您可能要等很久了。”
“啊?為什麼?”劉嘉不解。
“她的師父,今天上午去世了,她要去照應幾天。”
劉嘉愣了一下。
“其實,老爺子去了也好,幾年前他被毒.氣彈炸到,一直靠小梅到處找活乾給他買藥,他也很痛苦的。前天開始就昏迷啦,現在去了,也算係解脫。”
劉嘉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今天早上小梅所有的動作,抬起獅頭時露出的笑臉,完全看不出來她的師父已經昏迷。
“她家在哪裡?我想去給老先生上炷香。”
劉嘉找到小梅住的地址,門頭上掛著一塊大大的招牌——陳氏武館。
招牌上掛著一朵白色的花,兩條長長的白色挽帶垂在兩邊。
小梅的師父生前大概是個特彆體麵的人,前來舉哀的人許多。
與劉嘉曾見過的其他葬禮不同。
門外地麵放著草席,鑼鼓聲也是沉悶的單調。
兩頭白底藍紋的獅子,也就是馬超獅,正跪在門口,聖頭上的眼睛與普通醒獅精神振奮的模樣不同,孝獅黑色的眼睛半開半合,眼角有淚,獅角上還掛著白色的布條,眉毛與獅須都是白色的,後腦隻用黑色寫著大大的“孝”字。
逝者的家屬將那兩隻獅子領進門,兩隻獅子膝行而入,一步一步,緩緩前行,動作非常緩慢。
隨著鼓點聲,那獅頭一點一點的顫動,向下頓首,像極了哀痛過度的人。
接下來,獅口不斷張合,如同仰天長哭,身體不斷抖動。
劉嘉從來沒想過,她竟能在一顆南獅的獅頭上看出人類的情緒,把她也拉進去,徹底浸染,感受到相同的悲傷。
她上完香之後,發現跪著的家屬裡沒有小梅,不知她去了哪裡。
那兩隻白色的馬超獅伏坐在禮堂入門之處的禮賓桌旁,低頭垂眼,似乎在代替主家招呼客人。
實在見不到小梅,劉嘉便打算離開,卻聽見出了門的賓客們在小聲議論。
說舞獅實在不賺錢,也就逢年過節的時候能拿得多一些,在老先生還沒仙逝的時候,他的徒弟們就打算把師父的宅子賣掉,把正經的主業做起來。
舞獅和開武館在法國都賺不了大錢,他們的正經主業是醫生。
有了多年的實習經驗,他們的藥和正骨手法都是一絕,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就算沒傷,累了也會找他們按一按。
因此不管是在唐人街還是在洋人多的地方,都比舞獅的收入多。
隻有他的小徒弟小梅不樂意,她想守著師父的招牌,跟師兄弟們急起來的時候,說話比較難聽,罵他們數典忘祖。
師兄弟們則說她是頭發長,見識短:“我們跟你又不一樣,你要是活不下去,一嫁人,就有人養,我們是要養家糊口的,壓力比你大多了。”
來回幾次,把小梅氣得夠嗆。
“唉,都這樣,彆說他們隻是師兄師妹了,我們家,老一輩兒的走光了,小一輩的根本連來往都不來往了,就連過年都是各自小家在一起過。”
“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看見陳家班的舞獅了。”
“是啊,要是就這麼丟了,太可惜。”
劉嘉在一旁沉默地聽著,誠然很多東西消失了不會對日常生活有什麼影響,不過曾經給世間帶來美好的事物一件一件消失,到想要再追回的時候,回憶起來隻有遺憾。
留下的東西越多,後人能從中找出新思路的可能性就越多。
如《肘後方》之於青蒿素,哪怕隻是一句話,也能點亮一個靈感。
能留下的東西儘量留下吧,就當遠程雲服務器備份了。
劉嘉先回辦公室處理公務,同學們已經回來了,他們根據白天看到的舞獅動作,與大妞一起合作研究出幾中獅子的剪法,根據動作設計關節的製作。
劉嘉忽然想到,可以找一個小孩子扮成小獅子,在秀場上與小模特們一起玩耍,然後大獅子再威武出場。
小獅子就不用耍那麼多複雜的動作,隻要披著一層皮,打滾撒嬌就行。
等到晚上,劉嘉又去小梅的師父家,此時已經沒有賓客了。
黑色的大門緊閉,隻有門上掛著的白色孝布被風吹動。
劉嘉上前敲門,來開門的是一個老婦人,劉嘉認得她,知道她是這戶人家的老仆,她看著劉嘉,困惑地問:“請問您找誰?”
“請問小梅姑娘在嗎?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
“在,請進來吧。”
老婦人打開門,劉嘉看見小梅一個人在靈堂那裡跪著,一張一張地往火盆裡燒紙錢。
劉嘉沒有開口打擾她,隻等到她自己望過來:“您有什麼事嗎?”
“你師父的房子……”劉嘉剛說到一半。
小梅的眼神變得淩厲起來:“我是不會同意賣的!”
“可是你的師兄弟都想賣,我聽說,這房子的產權在你大師兄手裡。”
小梅緊抿著嘴,這個練武摔成重傷都不哭的姑娘,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的青石磚上。
劉嘉又說:“我可以買下來,讓你繼續住。”
小梅驚訝地抬起頭,不知眼前的這個女人在想什麼。
“不過我有個條件,如果我要找你的時候,你得優先給我乾活,如果我不找你,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劉嘉的話,顯然讓小梅產生了歧義,她警惕地看著劉嘉:“我雖然沒有什麼錢,但也絕對不會出賣身體。”
誒……你似乎哪裡弄錯了。
劉嘉眨眨眼睛:“不,我可能會需要一些像你這樣會武藝的女孩子,做表演,或者是給我當保鏢,或者請你擺一個動作,定著不動,讓人畫你,或者請你打一套拳法,讓人拍你。”
聽起來要求挺多,不過能保住師父的武館,又不是什麼不名譽的事,小梅很快答應下來。
劉嘉看著放在一旁的馬超獅頭,問道:“今天舞獅的人,是你嗎?”
小梅點點頭。
海外華人都要討生活,小梅不可能真的守孝七七四十九天,她告訴劉嘉,頭七之後,師父就會下葬,到時候,再與劉嘉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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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公司,同學們已經拍完了十五秒的動畫。
大獅子帶著小獅子在河邊散步,大獅子睡著了,小獅子偷偷溜出來,蹦蹦跳跳地追逐著蝴蝶與小鳥,一陣風起,將蒲公英的中子揚起好高,小獅子好奇地追著蒲公英的中子,消失在鏡頭之中。
下麵,就是要接真人小模特上場的內容。
“很好,剪片吧。”劉嘉表示可以通過。
“哦哦哦~~”同學們開心地散了。
教室裡空無一人,大妞走過來,低聲問:“是不是陳師傅過世了?”
“是,你們認識?”劉嘉問道。
阿牙開口:“留在巴黎的華工,基本都認識。”
大妞看著剛剛剪的大獅子和小獅子,她無聲歎息:“陳師傅是個好人,我們很多人在巴黎,缺醫少藥,他都會免費給我們看病,還會免費給我們藥,要不是他,我家丫頭早就死了。”
“陳師傅也幫過我很多。”阿牙的聲音低沉,有壓抑不住的悲傷,“我們倆,想明天去祭拜他。”
劉嘉點點頭:“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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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收到兩個不認識的人送來的禮物:兩個用紙剪成的獅子,一個大獅子,一個小獅子,兩隻獅子連在一起,頭部可以動。
小梅輕輕地撥了揚,大獅子愛憐地蹭小獅子的臉,小獅子揚起頭,眼睛忽閃忽閃的眨著。
像極了當初師父收養她這個孤女,手把手教她練武習文,夏夜裡給她講故事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舞獅隊的收入,從月入過萬到月入不過千都有,收入很不穩定。
舞獅沒有傳男不傳女的說法,現在有不少女性舞獅。
《黃飛鴻之王者之風》裡的氣氛是對的,有些規矩是胡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