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2 / 2)

鬨事的人不敢再造次,一個個低著頭,乖乖回到車廂裡。

被他們打壞的、拆毀的東西,在地上橫七豎八散落了一地,那是負責安置工作的人到處搜集,才湊出來的,就想讓病人在隔離的時候住得舒服一點,不會產生被拋棄在一邊等死的感覺。

“他們怎麼會那麼想!”一個小護士紅了眼圈,她是本地人,她看見兩把被拆成木片的椅子,那是她從家裡拿出來的,她父親親手打的。

顧宗華安慰她:“大概是心裡太緊張了吧,恐慌讓他們情緒失控。”

“屁的情緒失控!”副官揮揮手,讓身後的士兵收拾隔離區裡被砸壞的東西。

他走到顧宗華麵前:“顧先生,是個文人吧,你們文人就是太軟,跟這幫刁民有什麼好客氣的!有令不遵,一律軍法處置!”

說著,他從槍套裡拿出一把勃朗寧M1900重重拍在顧宗華手上:“記得顧先生在土匪窩裡混得如魚得水,靠的就是指哪打哪的能耐,要是再遇上剛才那樣的,就一槍斃了他!”

顧宗華仔細瞧了瞧:“喲,這個太貴重,我不能收。”

“嗐,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剛得了一把更好的。”副官又掏出一把魯格08在顧宗華麵前晃了晃。

顧宗華托著鐵疙瘩,掂了掂,沒有收起來的意思。

副官心想沒見過血的人就是膽小:“顧先生不會是不敢對人開槍吧。”

顧宗華笑笑:“子彈是不是少了點?”

然後,他利落地拆了彈匣,裡麵空空如也,剛才副官對天放的一槍是最後一顆子.彈。

儘管不是副官故意的,但是對於一個隨身佩槍的人來說,自己不知道自己槍裡還有多少子彈,確實有點丟臉。

副官臉上掛不住,轉身就走:“一會兒我派人給你送些來。”

一個大院子裡放了幾個大爐子,爐子上的藥水翻滾,濃濃的中藥味兒離著好遠都能聞到。

“一會兒把這些藥送進去。”護士長對小護士說。

小護士應了一聲,然後去拿口罩,卻發現夾藥棉的口罩已經用完。

下午發生的衝突,讓士兵和更多的人進入隔離區,口罩一下子就不夠用了。

隻有普通口罩,藥棉還需要時間再做。

有人推門而入:“我這還有一些。”是顧宗華,他剛在外麵聽見小護士說沒口罩,便回屋把分給自己的那些口罩拿來。

小護士連連推辭:“這怎麼行,您還得用呢。”

“我要口罩乾什麼,我又不進隔離區,不像你們,天天都得用。”顧宗華笑著說。

送藥的時間要到了,小護士隻得接過口罩,謝過顧宗華,推著送藥車往隔離區裡去。

淩晨兩點,顧宗華看著鐘和馨發來的電報,心裡惦記著劉嘉,怎麼也睡不著,忽然聽見雪地上有腳步聲。

很輕,走幾步,停一下,再走幾步。

正常人走路絕對不是這個聲音。

他隔著窗戶,看見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貼著牆,跑幾步,停下來,四處張望一下。

然後,加快腳步,迅速躥進林子裡去了。

過了這片林子就是城市。

顧宗華大聲喊:“有人跑了!”

各個房間裡發出動靜,等他們起來就遲了,他穿上厚重外衣衝向林子。

剛剛踩過的腳印還很清晰,顧宗華很快就追到人,一個飛撲,將人撲倒在地。

士兵們追過來的時候,那人正與顧宗華在雪窩子裡扭成一團。

副官搖搖頭:“顧先生,子彈我不是送給你了嗎?”

“忘了。”顧宗華微笑,“我不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再說,動私刑沒有震懾意義,就算要殺了他,也得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副官嘿嘿兩聲:“顧先生,可以啊,你要是帶兵,一定能帶出一支厲害的隊伍。”

一旁跟著追來的伍連德接話碴:“雖然他不帶兵,但是他手下帶著的人確實很厲害,公司在法國,人在中國,還能正常運營這麼長時間。”

顧宗華擺擺手:“哪裡哪裡,我的公司已經轉讓給彆人去做了,不然走了這麼長時間,肯定會亂。”

“是轉給你最得力的手下了吧?不然,誰幫你管公司,還源源不斷的打錢?”

顧宗華笑道:“不是手下,不過她確實很厲害,我不如她。”

“哈哈哈,謙虛了。”

第二天,那個人被當眾軍法處置,那場麵,讓隔離區裡所有人大為震撼,不敢再生逃跑的想法。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光靠武力鎮著是不行的,如果沒有一個治好的人出來做榜樣,讓他們知道自己在隔離區不是等死,而是有救。那麼逃跑的人會越來越多。

哈爾濱的鼠疫,就是那個自認為沒病的工人從海拉爾帶出來的。

道理人人懂,就是不知道應該怎麼治。

第三天,顧宗華發燒了。

頭疼,身體發冷。

想到自己曾經跟那個鼠疫病人近距離接觸,顧宗華不覺得自己隻是普通發燒。

他勉強撐著身子,打包了一些東西,自己走進隔離區。

對前來探望的伍連德露出一個苦笑:“對不起,我應該早點走的,給你們添麻煩了。”

“唉,說什麼呢,你好好休息,一定能找到辦法。”

兩人相視一笑,都知道這話不過是無力的安慰。

顧宗華在車廂裡,隔兩個小時,就量一次體溫,在筆記本上寫下自己的身體情況以及感覺。

同車廂的也都是重症病人,他們躺在床上,氣息奄奄,看著顧宗華已經非常沒有精神了,還要寫字,非常不理解:“你都要死了,還寫這些做什麼?”

顧宗華頭也沒抬,一筆一劃地記錄:“我不能白死了。我要把從得病到斷氣的全過程記下來,也許對醫生治其他人有用。”

“你真是……哎,老天不長眼,你這樣的好人怎麼沒有好報呢。”

鼠疫發病很急,顧宗華很快連拿著筆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勉強說幾個字。

整個哈爾濱形勢如此,青壯皆難幸免,張家人也著急,那都是他們將來爭天下的資源,人都沒了,還怎麼出山海關。

“大帥,有一輛俄國火車,說有一批貨要送進來,但是他們聽說這邊鬨鼠疫,不願意進來,要我們的人去滿洲裡接貨。”

正為疫情一頭惱火的大帥大怒:“媽拉個巴子,洋人脾氣這麼大!什麼貨還要我派人去接,他們不想送就滾!”

“那批貨,是給伍連德先生的。”

副官找到伍連德,問他有沒有從俄國買過染料。

伍連德一頭霧水:“我怎麼會買染料?”

聽伍連德都說不知道,大帥擺擺手:“讓他們滾!”

伍連德沒他這麼暴躁:“大帥彆急,先讓我看看是什麼東西。”

海關送來貨單,是用法文寫的,隻能看出來是幾百桶紅色染料,還有一個單詞Prontosil不認識,不是俄文,也不是英文,也不是法文。

看到是法文,伍連德不敢輕慢,之前收到的那麼多物資,都是法國那邊捐來的。

前麵捐的都是藥品和口罩,沒道理現在突然捐染料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

“大帥,先去接貨吧。”伍連德說。

在醫療方麵,伍連德說了算,很快,中俄火車在滿洲裡實現對接,車廂裡的貨一路向哈爾濱而來。

收到貨後,伍連德和幾位教授猜測這東西肯定是跟鼠疫的治療或者防治有關係,但是有什麼關係?

一位懂德文的教授說那個詞是百浪多息,就是這種紅色染料的名字。

伍連德和其他幾位教授想起了一些與百浪多息和染料有關的論文,記得德國幾位微生物學家和化學家的論文裡確實提到過染料有抑菌作用,但沒有說應該怎麼用,對人體有沒有毒性,彆到時候鼠疫杆菌和人一起死了。

有一位正在準備論文的學生提出他看到過另一篇論文,關於使用百浪多息治錐蟲病,使用方法是灌胃。

現在隔離區裡有有兩個重症病人,已經完全陷入昏迷,沒有人對他們抱以希望,就連他們的家人也希望能給他們一個痛快,走得不要那麼痛苦。

死馬當活馬醫,醫生們帶著藥,前往隔離區給藥。

有兩位重症病人,連藥都沒見著,醫生進門的時候就死了。

但是被其他人一傳,就變成了那兩個病人都是喝了紅色的水死的。

恐慌時刻的謠言會被無限放大。

還有一口氣的人都不願意喝百浪多息。

根據十年前的經驗,苟著的人說不定還能自愈。

這紅色藥水喝了立馬死。

誰要喝啊!

就連醫護人員自己都將信將疑,畢竟論文裡隻有用它來治小鼠錐蟲病的記錄,人服之如何?不知道,治鼠疫如何?不知道。

電話鈴響起,是來自滿洲裡的來電:“伍博士,昨天押貨的俄國人說還有一封給您的信!”

是劉嘉隨著染料一起送來的信,本來應該同時到,但是押車的俄國人喝多了,忘記把信交給接車的人,回頭走了半道才想起來這事。

來不及等送來了,伍連德讓他直接拆了信念。

“伍先生您好:

百浪多息對鼠疫有一定的療效。

具體有多少療效:不知道。

有人可能會對其中成份有過敏反應。

過敏反應是否致命:不知道。

具體使用方法為喝下去,或者打針。

需要使用劑量:不知道。

染料治病沒有副作用,但是喝多了或者打多了是否有副作用:不知道。——劉嘉敬上。

沒了。”

伍連德和在場的醫生聽完這一連串的“不知道”,臉色都不太好。

唯一知道的就是百浪多息對鼠疫有幫助,可他們早就猜到了。

此時隔離區沒有一個人願意試藥,氣得副官又拔出槍,命令士兵強綁了幾個人喝。

其他病人看到這個動靜,緊張萬分,他們想起流傳的另一個謠言:他們就是想讓我們早點死,他們就不用管了,那一定是毒藥!

再不動手,可能就要全部被毒死!跟他們拚了!

輕症病人和暫時無症狀的人拿起棍棒、石頭,甚至鍋碗……決心與士兵拚死一搏。

“住手!”從隔離車廂裡傳來顧宗華虛弱的聲音。

“讓我試藥。”

他斜靠在床上,看著身旁的白大褂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能被這麼多醫學界的泰鬥圍著,真是不勝榮幸。”

伍連德把劉嘉的信給她看:“這藥,你想好要不要用。”

看完信上的內容,顧宗華的食指輕撫著末尾的“劉嘉”兩個字,眼中滿是溫柔:“她是不會錯的。”

作者有話要說:劉嘉:我不允許你得病,趕緊給我好起來。

顧宗華: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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