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雨繁說:“徐冬,昨天那場球……”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徐冬打斷了。
“繁子,我要說的也是這件事。”徐冬笑笑,“你昨天走得早,我沒來得及把東西給你——來,這是你的那份,收好吧。”
隻見徐冬從褲兜裡掏出一個信封,裡麵鼓鼓囊囊,看上去是很有分量的一疊。
就在他拿出信封的那一刻,孟雨繁已經猜到了那信封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可他依然固執地不肯相信。
一米九幾的大男孩就立在那兒,眼睛落在他最信任的隊友身上,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信封裡是什麼?”
“你自己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徐冬卻說。
可是孟雨繁並不伸手。
仿佛他隻要不接那個信封,事情就可以到此為止,昨天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們的友誼還是同以前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可是徐冬等不下去了。
他直接展開了信封,手伸進去——然後拿出來一疊紙幣。
紅彤彤的,粗略一數,有七八張的樣子。
那是錢,真的是錢,是昨天孟雨繁去打“友誼賽”的報酬。
徐冬望著他的眼睛,用一種故作無所謂地語氣說:“雖然比賽提前結束了,但是老板還是挺豪爽的,錢照常給。喏,收下吧。”
孟雨繁被那疊粉紅色的紙幣刺痛了眼睛,到了這一刻,已經由不得他再逃避下去了。五年來的信任在徐冬掏出信封的那一刻轟然崩塌,孟雨繁拳頭緊握,不可思議地看向了同窗好友。
“你不是說是友誼賽嗎??”孟雨繁低聲問,“這些錢是什麼意思,你是覺得我很好騙嗎?”
“我怎麼會騙你呢?”徐冬皺眉道,“你家裡不是斷了你的生活費,所以你最近都在打工嗎?我看你新交了女朋友,肯定花銷會更多,所以一有賺錢的機會,就想到你了。”他停了停,又說,“我知道你這人什麼脾氣,我要是直接說拿錢打球,你肯定不樂意,所以隻能先斬後奏了。”
“先斬後奏”——這就是徐冬對這件事的看法。
孟雨繁覺得這太荒唐了:“徐冬,你知不知道咱們隊裡的規定?!隊裡所有球員不允許私自出去打野球,如果發現有這種行為,警告、記過都是小事,甚至可能開除!!”
他看著徐冬,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野球也分很多種啊,沒必要這麼上綱上線的。”徐冬皺眉看著他,好像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生氣,“去公園打街頭籃球,也算野球;像是之前參加職工家屬運動會,也算野球;……本質上來講,咱們昨天就是陪幾個富二代玩了會兒球,就跟王O聰雇人陪他打電競一樣,這犯法嗎?”
孟雨繁氣瘋了:“這當然犯法!!咱們昨天不光是陪富二代打籃球,咱們昨天的比賽是在網上直播的,甚至有莊家坐莊,賭池裡有數萬塊錢!!這是賭博!!是賭博!!”
“……什麼?!”徐冬的眼睛瞪大,瞳孔緊縮,“昨天有人賭球?”他看樣子也很震驚,背著手在宿舍裡走來走去,臉上神色變換,不停地說著,“抱歉,繁子。我以為昨天就是一場很普通的野球賽,我是真的不知道有人在背後坐莊賭球。昨天那幾個富二代我也是第一次接觸,他們是我之前的老板介紹過來的,我不知道他們背後玩的這麼臟……”
“之前的老板?”孟雨繁打斷他,“這不是你第一次打野球?”
他的問題就如一道利刃,隔開了兩人之間最後一層遮掩。
房間裡忽然靜了下來,孟雨繁的視線緊緊追著徐冬的眼睛,而徐冬也如他一樣,與他寸步不讓的互望著。
“你想聽到什麼答案呢?”徐冬低聲道,“對不起,讓你失望了——這當然不是我第一次打野球,我打了大概有……”他笑起來,像是覺得這是一個什麼有意思的笑話,“……十來次了吧。少的話,一次七八百,多的話,一次一千多。但是我一個人單打獨鬥沒什麼意思,野球場上即使是同隊隊友,也是各自為營的,所以我想把你拉進來,想著咱倆有默契,可以打配合,而你最近剛好也缺錢,不是嗎。”
孟雨繁不知道他還能說些什麼了,他動了動嘴唇:“就為了這麼一些錢,至於嗎?若是被教練知道了,你會背處分的……而且、而且,CUBA的預選賽就要開始了,咱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進首發的嗎,要是背了處分,就隻能做替補了……”
“被教練知道?”徐冬低頭看他,淡淡地說,“難道你要向老武頭告密?”
“當然不!可是……”
“你說進CUBA、當首發?”徐冬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是那種歇斯底裡地,仿佛聽見了一個世界上最有趣的故事的大笑,“你到底知不知道,咱們已經研一了,按照規定,今年是咱們最後一年有資格參加CUBA了!可是咱們隊裡一共十八個人,五個前鋒,五個!!你難道真的從來沒想過,咱們彆說首席了,可能連替補都當不上?!!”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也越提越高,到後來幾乎是自暴自棄地喊出了這番話。
孟雨繁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在這一刻,徐冬變成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樣子。
他癲狂、他可悲、他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
“孟雨繁,我和你不一樣!”究竟有多久,徐冬沒有喊過他全名了,好像從入學第一天起,徐冬就自來熟地攬著他的脖子,叫他繁子。“你是真正的富二代,你人生裡經過什麼挫折嗎?你沒有!你最大的挫折隻不過是父母斷了你的生活費而已!而我呢,你知道我經曆過什麼嗎?我父母就是普通人,他們為了供出我這個體育生有多不容易,你了解過嗎?!你說你八歲的時候,你爸媽就給你請外教帶你打球,我呢,我初中時為了進體校,家裡給教練塞了八萬塊錢,那是我爸一年的工資!”
徐冬的手指向門口的鞋櫃:“有這麼多AJ很了不起是吧?一雙限量版幾千甚至上萬,你看咱們球隊裡除了你之外,有誰穿得起這麼貴的鞋?你一出生就站在我們所有人的終點線了,你即使入選不了CUBA、即使沒法去CBA,你大可以回家繼承家業!可我們呢,我們隻能一路向下,去那些鄉鎮企業、去那些福建廣東的富裕村鎮裡打球!那不照樣也是野球嗎?
“CUBA全國有上百支隊伍,有數千名籃球運動員,他們大部分人都還在讀大學,都比咱們年輕!即使咱們進入CUBA,也不一定能拿到冠軍,不一定能成為MVP,不一定能被那些球探看中!去年,前年,CUBA的明星球員都在CBA選秀時被刷下來了,最終不還是淪落去當野球選手嗎?……我現在未雨綢繆,給自己找好退路,有什麼不對?!!”徐冬質問他,“你告訴我,我有什麼不對?”
而孟雨繁的回答,是退後一步,然後又退後一步,一直退到了與徐冬一米遠的距離。
他不知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是因為看錯人才導致的失望嗎?其實並不是。曾經的徐冬不是這樣的,他們並肩作戰了五年,在最開始的時候,徐冬也和他一眼,眼裡除了籃球以外,沒有一切雜質。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徐冬變了?
“你說得當然不對。”孟雨繁的聲音不大,可是緩慢,堅定,擲地有聲,他吐出的每個字都在狹小的宿舍內回蕩著。“還沒有開始衝鋒,你就想好了退路,你就這麼想當一個逃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