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橘發青年,從吧台後的一間小屋走了出來。他顯然也沒料到會有人來,麵上掛著毫不掩飾,甚至是刻意誇張的吃驚。
藤丸立香注意到對方的衣服還算乾淨,沒有染上什麼可疑的血跡,登時鬆了口氣。
“這位先生,我是為了那個孩子而來。”
鬆懈隻是一瞬間的事,藤丸立香迅速板起了臉,素來溫和的語氣第一次變得冷硬:“可以的話,能夠麻煩你把那個孩子交給我嗎?”
“……”
雨生龍之介沉默了下來。
他一瞥眼角,視線落到了少女刻著令咒的手背上,然後一下子恍然似的,拍手笑了起來:“哦哦,原來如此,你也是禦主啊!”
雨生龍之介像是沒看見少女的戒備似的,向前一步攤開手,語氣頗為輕快地道:“呐呐,這麼說來你和我也算是……唔,同事?嘛,不管怎樣,打個商量,彆來插手我的事好不好?”
麵對青年這幅不甚在意的輕浮模樣,藤丸立香不知怎的,突然感到了一陣無可抑製的憤怒。
少女驀地拔高聲音,明亮的眸子像燃起了熊熊的火:“開什麼玩笑!那些最近在未遠川失蹤的人,都是你乾的吧,你把那些人怎麼樣了?!”
“……怎麼樣了?”雨生龍之介撓了撓頭:“啊,那個啊,當然是全部都做成藝術品,用以探尋死亡的真諦啦!”
藤丸立香:“……”
“…………”
不知是過了一秒,還是過了許久。
少女於死寂的沉默中霍然抬頭,怒目圓睜,像要用儘全身的力氣般,厲聲喚道——
“梅恩!”
在少女飽含怒意的話音落下的刹那,那原本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幾乎收束了所有存在感的銀發青年,驟然被金色的光輝籠罩。
一瞬間,銀發英靈身上的常服消散,露出了雪色的袍角,金色的墜飾。熠熠生輝的靈子環繞在他的身側,如同捧月的星芒,溢彩流光。
——從寡淡如水的無,步入了高天的神壇。
梅恩微微抬手,星輝便在指尖彙聚:“再見了。”
雨生龍之介是真正無垢的殺人者,瘋狂的行為藝術家,他對聖杯並無渴求,能夠成為禦主也純屬偶然。
是以,他對英靈的概念一直都十分模糊,基本上處於不感興趣也不了解的狀態。
然而,此時此刻,雨生龍之介死死地盯著對方指尖綻放的光芒——那光芒純粹又美麗,剔透得如同至美的夢境。
但是,雨生龍之介卻從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那是僅僅泄露出一絲,便足以叫人粉碎成無的力量。
他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當即,雨生龍之介根本來不及去管他的那位從者囑咐過的“在聖杯現界前不要呼喚他”的話,直接抬手,亮出了令咒——
“以令咒命之!立刻過來救我,巴巴托斯!”
話語落下的刹那,隨著雨生龍之介手上一道令咒的消失,一個沙啞沉厚的聲音傳來——
“以高貴的四位靈魂,巴巴托斯,現界。”
隨著不詳的紫色霧氣擴散,一個巨大而扭曲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雨生龍之介的身旁。
不知道是否是有所顧慮,在凝成實體的一瞬間,對方似乎有意識地縮小了體型。可即便如此,卻仍舊衝破了酒吧的天花板,讓周遭的牆壁在出現細密的裂紋後,不堪重負地破碎一地。
不過好在,這個酒吧的位置足夠偏僻,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造成太大的動亂。
“巴巴托斯!”見召喚成功,雨生龍之介露出了慶幸又興奮的表情:“沒想到這個令咒真的管用啊!”
然而,比起單方麵高興的橘發青年,名為巴巴托斯的從者顯然極其不快:“我應該告訴過你,人類,在聖杯現界前不要呼喚我。”
“誒誒,這個我知道嘛。但這次實在沒辦法,我可是快要死掉了!”
大約是因為自覺來了靠山,雨生龍之介放鬆下姿態,頗為不滿地抱怨道:“好好的藝術創作被打攪了,我的心情也很差,一定要給對方一點教訓才行。”
隨著這一來一回的對話,那些遮擋視線的紫色霧氣也逐漸消散了。
於是,那隱藏在濃霧後的巨大身影,也終於完全又清晰地,展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誒?!”
藤丸立香在第一時間愣住了。她原本沉冷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半晌沒能說出話。
“哼哈哈哈哈哈,怎麼樣,巴巴托斯是不是很酷?”
雨生龍之介望著少女呆愣的模樣,自傲中帶著無比的狂熱:“我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也被震驚到了,他簡直就是理想的藝術品!”
說完,雨生龍之介迷醉地回憶起初次召喚的場景——
如同無數藤蔓和觸手纏繞起來的巨大生物,從鮮血刻畫的召喚陣中出現。
無數猩紅的眼睛,鑲嵌在這個生物的身上,在睜開的那一瞬間,露出十字形的漆黑瞳孔。
當那無數的眼睛一同凝視著你的時候,便如同被扼住了脖頸般,恐懼,窒息,頭皮發麻……啊,美妙得像是親見了死亡的化身,拜謁了深淵!
雨生龍之介正陷入深深地自我陶醉裡,直到他聽見了少女略帶猶疑的聲音——
“難怪我總覺得眼熟……想起來了,這不就是我在梅恩你的英靈座見到的,那七十二根石柱之一嗎?”
當然,藤丸立香分不清具體是哪一柱,因為當時匆匆一瞥,覺得都長得差不多。
後來,她也問過梅恩關於那些柱子的事,得到的回答是“隻是普通的雕塑,作為身份的象征”。
——那些柱子真的不是胡亂雕的嗎?
藤丸立香當時困惑了好久。
可是現在看來……
“還真有原型啊,那這麼說來,你們難道……是認識的嗎?”
畢竟梅恩都把雕像放到英靈座了,總不會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沉默了許久的銀發英靈,忽然動了動唇,緩緩開口道:“啊,沒錯,我們認識。”
英靈注視著現界的魔神柱,一字一句,意味深長:“——你說是吧,巴巴托斯?”
呼喚起魔神柱的名字時,英靈素來平緩的唇角竟是微微揚起了些許。
但,那絕不是象征什麼美好和愉快。相反,如同清澈的河底淌過的細沙般,是與英靈往常的高潔姿態,完全格格不入的危險惡意。
雨生龍之介意識到了不對勁。他雖然與巴巴托斯的接觸不多,但大抵了解對方的性子。
巴巴托斯蔑視一切生命,即便對他這個禦主也毫無好感,愛搭不理。
如果是正常情況,恐怕對方在現界的一瞬間,就已經把敵人消滅,然後立刻折返了。哪裡還會像現在這樣,安靜得詭異,任由旁人對其指手畫腳?
雨生龍之介不安地張了張嘴:“……喂,巴巴托斯?”
巴巴托斯沒有搭理身旁的人類,此時此刻,他所有的瞳眸都隻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個熟悉的,不容錯辨的,絕對唯一的……
“梅,恩。”
無比緩慢地,巨大的魔神柱念出了那個沉澱在心底的名字,仿佛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不,也許不能說是“仿佛”。
巴巴托斯所有的眼睛在同一時間閉合又張開,為自己爭取了一秒鐘逃避的時間。
——嗬,太難看了,他這是何等軟弱的姿態啊……
強大無匹的魔神柱在心裡喃喃自語。
——但是,他卻不會為此感到羞愧,也不會為此感到恥辱。
要問為何?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如同千年前一般,在見到銀發青年的瞬間,他便會忍不住伏下身子,拜下頭顱,連靈魂都跟著顫抖起來。
——這已經……是本能了。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再一次的見麵居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梅恩望著巴巴托斯身旁的雨生龍之介,似笑非笑:“選擇了這樣的禦主,我倒是對你刮目相看了。”
巴巴托斯聞言渾身震動了一下,再度開口時,竟透著一股焦灼的倉促:“不,我這是……”
“我對其中的原因不感興趣。”
梅恩揮了揮手,眸光淡淡:“如你所見,你的禦主現在是我的敵人。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巴巴托斯倏爾沉默了下來。
一旁的雨生龍之介見狀,預感不好:“喂喂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不是你的禦主嗎?”雨生龍之介在最初的慌張後,反而稍微冷靜了下來,開口道:“我死了的話,你就不能繼續存在了吧。”
巴巴托斯一震,兩秒後,沉默地挪到了雨生龍之介的跟前。
“哦?這就是你的選擇嗎?”梅恩的表情不變:“現在的你並非本體吧,以為憑借區區分身,就可以阻攔我嗎。”
“就算如此,我也不會逃開的。”
巴巴托斯語音沉重,一字一句道:“我要被你看見。”
——我要你從此以後,再不能對我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