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色04(1 / 2)

蘇瑭扯了扯領子遮住下半邊臉。

在亂竄的人流中快速跑動, 同時一雙眼睛左右到處掃,打算找戶已經撤離的人家, 看看能不能撿漏換身低調一點的衣服。

如此尋尋覓覓穿過大半條街, 一處半掩著的鋪麵讓她眼前一亮。

門口還來不及撤下的招牌上大紅字寫著“楊記成衣”。

這是一家成衣店!

蘇瑭立即推開四周不斷撞過來的行人,朝著楔開一扇的木板門鑽了進去, 同時反手把門板拉上。

還是白天, 鏤空雕花糊了細紙的門楣透進昏暗的光。

瞳孔適應光線差異之後, 她立即就被嚇了一大跳。

“欸!這是乾什麼!” 這是蘇瑭的喊聲,“你快下來!”

屋中央從結實的房梁上垂下來一縷白綾, 一個留著齊耳短發, 身穿淡藍色中式中袖上衣配深色過膝百褶裙的年輕女孩兒正站在高凳上,垂首仔細地給白綾打結。

這是典型的女學生打扮。

“你是誰?”

那姑娘神情恍惚, 白嫩小臉上掛著兩行清淚, 竟是才發現有人進來似的。

蘇瑭掃一眼。

女孩兒五官清秀, 挺漂亮一姑娘, 怎麼就想不開要上吊?

“我來借身衣服, 正巧,你彆忙活了, 快下來幫我看看找身合適的?”

“你自己隨便看, 我小姨家剛走,東洋鬼子來, 東西留著也是給他們糟蹋了……”

妹子仍舊站在凳子上,語調頹唐滿臉生無可戀。

不過聽那口氣,即便傷心成那樣了, 多少還是留著一點這個時代女學生特有的憤世嫉俗。

“那多謝了啊。”

蘇瑭沒跟這種一看就有點精神問題的姑娘打過交道,邊說邊在櫃台後麵翻找,也是借著這種自來熟的“厚臉皮”試圖轉移對方的注意。

既然要拿人家店裡的衣服,就不能袖手旁觀看著她去死。

“穿什麼好呢?你身上那樣的有嗎?”

她故意這麼問。

對方果然隨著蘇瑭晃來晃去地忙活機械性地挪動眼珠子,“這是學校統一訂做的,店裡沒有。”

“你真是女學生啊?”

蘇瑭仿佛瞧見了西洋鏡似的,語氣誇張,滿臉好奇和不理解,把跟身上的妓子行頭完全相符的性格演繹得淋漓精致。

就見原本除了喪沒什麼其餘表情的姑娘眼底閃過一絲嫌棄。

雖說自古笑貧不笑娼,但在“新時代”女學生眼裡,顯然還是很瞧不上窯姐兒的。

“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

女學生皺眉,滿臉不認同。

蘇瑭眉梢悄然挑了挑,這讀書腦子讀壞了的姑娘,對著妓子(雖然她並不是)說你怎麼不自愛,就跟古時昏君看著百姓挨餓問何不食肉糜異曲同工。

淪入娼門的,哪個不是被現實所迫?

誰還願意自己往火坑裡跳,半片朱唇萬人嘗?

不過心裡的情緒不便露出來,現在是逃命的時候呢,蘇瑭沒功夫跟她瞎白話。

她找出了一身藏青色衣褲,大概是給上了年紀的民婦穿的,不過彆的都是裙子或是簡式旗袍,跑動不方便。

邊蹲在櫃台後麵換衣裳,邊朝外麵忽悠。

“我可愛我自己了,這不就趁亂跑了麼?春蘭苑丟了我這大紅牌,媽媽可要哭瞎眼……”

她這麼說,女學生似乎稍微認可,語氣緩和了些。

“春蘭苑?”

“你不知道?就在前麵街口啊。”

蘇瑭已經麻利地換了衣褲站起來,頭發也換了一根普通藏青的帶子綁著,抬頭就見對方再次無聲掉了一串眼淚。

“我不是這個縣的人……”

這個話頭似乎戳到了她的傷心事,一哭起來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卻不哭出聲,看起來彆提多可憐。

“所以呢?你跑這兒來乾什麼?看你小姨?你運氣可真不好,還碰上鬼子了……”

蘇瑭走過去,想趁她掉金豆子哭得傷心把人給從凳子上抱下來。

“我是來找我表哥……”

女學生說出表哥二字就全然崩潰,不等蘇瑭去抱,自己就跳下來抱著她哭得嗡嗡作響。

不知道她這個“棄暗投明的失足女”怎麼勾起了對方的傾訴欲,反正那姑娘埋在她肩頭就抽抽噎噎地把自己的故事全抖出來了。

原來女學生叫沈瑾冰,從小暗戀自家姨表哥。

但那時候她年紀還小,一直藏著掖著不敢說,可表哥兩年前突然不聲不響棄筆從戎參了軍。

那之後就音訊全無。

沈瑾冰四處打聽尋找無果,前不久聽說表哥可能加入的北方軍南下要經過這裡。

在省城念書的她,實在難忍相思之苦,趁著假期獨自跑來這裡。

因為表哥家就是在這個縣城做生意,要是真的經過,也許會回來看看父母也說不定?

誰知找到小姨,對方卻告訴她表哥去年就死在了戰場上,什麼都沒剩下,就送回來半截燒毀的軍服袖子。

萬念俱灰之下,又等來了鬼子來襲的消息。

小姨一家人要帶著她一起逃命,沈瑾冰卻要死要活執意留了下來。

“逸哥都不在了,我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小姑娘就等著自己長大好跟表哥表白之後相親相愛,誰知世道亂起來,這就是陰陽兩隔。

蘇瑭聽得眼皮直跳,果然是……

病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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