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鐘家, 已是下午四點。梁音透過車窗看著這個熟悉的地方, 雙眸有了晃動。
自她十五歲那年隨著外婆搬到這裡,鐘家是她常來的地方。外婆和鐘老太太是閨中密友,晚年無依, 便相約住到一起, 鐘老太太沒有兒女, 外婆剩下的也就隻有她一個外孫女。她在這裡住了一個又一個假期, 鐘家甚至都有她獨有的房間。
可是她沒想過還能回來, 從“鐘家小妹妹”變成“鐘家太太”或許並不易,可是從“鐘家太太”退回到“鐘家小妹妹”,真的太難。
鐘名禎將車一路駛到門口停下, 有人過來開門,看到是她下來有了一瞬的意外, 很快卻又笑著喊道:“太太回來啦。”他們自然也都知道了先生和太太離婚的事, 可是看到他們一起回來,還是叫著一聲“太太”。
鐘名禎事先並沒有通知他們會回來。
他們都是鐘家的老人了, 看著梁音長大, 看著她嫁入鐘家, 這麼多年感情已是深厚。
梁音低頭笑了笑,沒有回應。
司機也已將車停在邊上,下了車, 又打開了後備箱。回來時去了一趟酒店收拾東西, 自然知道裡麵有什麼。鐘名禎也走了過去, 替他一起拿下裡麵的行李, 看到邊上的袋子,又轉過身問道:“這個要拿上去嗎?”
梁音也已經跟了過來,看到他手上拿著的東西,接過就道:“我自己來吧。”
這是一個袋子,裡麵放滿了周見琛給她買的零食。
鐘名禎看了一眼,沒有在意——印象中,她好像並不吃零食。
司機已經拿著行李走了進去,鐘名禎轉過身也開了口,“走吧。”
小田已經接過她手中的袋子,梁音便也跟上。
走到裡麵,鐘家老太太已經坐著輪椅迎了出來,“音音回來啦!”她說著,臉上明顯的驚喜。她是個很慈祥的老太太,雍容又安寧,今年七十多歲了,前些年從樓上下來時摔了一跤,後來到了天寒的時候就一直坐上了輪椅。
梁音叫了聲“奶奶”,又將手中的禮物遞了上去。禮物是回來的時候買的,在朋友的珠寶店裡,她挑了個鑲寶石的珍珠胸針,幾十來萬,最後卻是鐘名禎刷的卡。
鐘家老太太將禮物接過,又回頭吩咐傭人,“快,快,讓吳媽多備幾個菜,做音音愛吃的!”說完,又拉過她的手,“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鐘名禎沒有通知她,她也隻以為今年他們都不會再過來。
梁音聽著,心裡就有些沉重。
“進去說吧。”鐘名禎在後麵又開了口。
傭人忙推著鐘老太太往客廳走去,梁音便也跟上。
一路上,傭人見著她都叫著“太太”,梁音依然沒有回應。
晚飯很快就準備好,一桌子菜,隻坐了四個人。鐘家老太太坐主位,鐘名禎和梁音分坐兩側,小田坐在梁音身旁。小田有些拘謹,老太太隻熱心招呼著,梁音也拿著公筷給她夾菜。
小田雖是助理,到了這也是客人,雖然她也是個客人。
桌上的菜很豐盛,全是她愛吃的,梁音吃著,心情卻更不是滋味。
等到吃完飯,又是各自忙碌,小田被帶去了自己的客房,鐘名禎也上了樓,梁音留下,坐在小客廳裡陪老太太說話。
老太太的腿上蓋著毯子,眼中有憐憫,“音音,你跟名禎就不能複婚嗎?”
梁音隻是低著頭,又搖了搖頭。
老太太看著,就又重重的歎了口氣。
她已然知道他們離婚的“內情”,這一問,也就是抱著僥幸。名禎並未帶過那個叫喬珊的回來,這一次他又特意從國外趕回來陪她一起祭拜,她就想著,或許還有那麼一絲可能。可是她也是知道當年鐘名禎有多麼喜歡那個叫喬珊的姑娘的,如果他們真的複合,那確實是再沒可能。
老太太是見過喬珊的,那還是很多很多年前,她隨著他的那些朋友來過一次,她並不喜歡這樣的姑娘,太好動,太浮躁,可是名禎喜歡,她隻能笑笑,表示歡迎。
她在鐘家幾十年,看似安穩,不過恰如其分。
她知道整個鐘家以後都是鐘名禎說了算,便隻能迎合,不能拂逆。大房趕走了二房,雖然後來容下了她,到底並不親善。她照顧了鐘名禎好幾年,他的性子也終不是她能掌控。
那些年,她善待梁音也不是沒有私心,她沒有子嗣,在鐘家就沒有根基,如果她能讓梁音嫁入鐘家,她多少也能有個倚靠。她長得那麼好,看著就讓人心疼,說不準就能入了鐘名禎的眼,而她除了一個外婆,也再沒了親人。
後來得償所願,她不曾流露太多,心裡最是高興。
隻是現在,一切都落了空。
鐘老太太心裡有些惘然,她一開始存著私心,可這麼些年,又怎麼沒有真感情。
過了一會兒,鐘老太太又回了自己的房間,她終究年紀大了,雖然養尊處優,到底不如常人。梁音將她送到房間,又將她安頓好了,這才出門離開。
“太太,房間已經收拾好了。”門外,傭人已經候著了。
梁音點點頭,又跟著走上樓去。鐘老太太腿腳不方便,後來就一直住在樓下,她的房間,卻是在樓上。
已經八點過半,樓上很安靜。事實上鐘家一直很安靜,鐘家房子很大,可是人真的太少。
鐘父老爺子不睦,早早的搬了出去,後來退了位,乾脆搬到國外休養身體,鐘母自然跟隨;鐘嘉年本來就不住在這,鐘父一走,他也就很少回來。
鐘家的房子很大,可是真的太過冷清。
若非他們回來,除了傭人,就隻剩下老太太一人。
沿著扶梯往上,一直走過過道,傭人在右手邊一個房間門前停下,打開,又轉身問道:“太太,要給你放熱水嗎?”
梁音看著,卻頓了下來。
傭人打開的是鐘名禎的房間,也就是後來他們的臥室。
梁音沒有往前,傭人或許忘了她已不再是鐘家太太的事實,可是她還記得。她剛上來,也就是想回自己原來住的房間。
她的房間,還在前麵。
傭人看著她停頓,隻又回道:“這是剛才少爺安排的,他說待會讓您住這裡。”
梁音聽著,就愣了神。
這時,過道旁另一個房間的門被打開,鐘名禎從裡麵走了出來。看到她們腳步有了一瞬的停滯,很快又帶上門走了過來。
這裡是他的書房,他剛剛正在裡麵辦公。
“少爺,太太,那我就先下去了。”傭人見著,又已說道。雖說他們已經離婚了,可是她不知究竟,有些事情,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鐘名禎應了一聲,梁音看著她走來,沒有開口。
鐘名禎的身上換上了睡袍,鼻梁上架上了一副眼鏡,神色有些許的疲倦,隻是很快又恢複了平常。
他很少戴眼鏡,也就是在特彆疲倦又需要辦公的時候才戴。
他從得到消息就坐飛機回來,沒有趕上直達的,還轉了兩次機,今天淩晨到的容城,沒有休息幾個小時又來到陵園,隨後,又驅車幾個小時回到這裡。
梁音看著他,目光有些晃動,她很喜歡他戴眼鏡的樣子,這時候的他才讓她感覺到沒有那麼遠的距離。
鐘名禎已經停在跟前,又開口道:“今晚你就住這裡吧。”
梁音低下頭,頓了頓,回道:“不用了。”她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他是怕讓她難堪。
鐘名禎看著她,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可是最後也隻是垂下眸,又說道:“東西已經給你放進去了。”
隨即又道:“早點睡吧。”
說著,就轉過身往樓下走去。
梁音看著他的背影,心中顫動,轉過頭,她的東西也果然已經放在了臥室裡麵。
傭人將行李放上去的時候,她被帶去了客廳,他卻跟著一道走了上去,當時她沒有在意,現在、他應該就是吩咐這件事……
走進房間,裡麵什麼都沒變,原來是什麼樣子,現在依然是什麼樣子,她看著,心中卻更加的沉。
五年前,她就是在這裡和他有了那一次。
而那一次,也就是發生在這一天。
奶奶生日的前一天。
如果那時候她堅決一點,如果那時候,什麼都沒有發生……
梁音深吸了一口氣,眼眶有些泛紅,最終卻隻是走到桌前,將她的東西拿過,又退出了房間。
鐘名禎想要給她尊嚴,可是,他們已經離婚。
將東西拿到原來屬於她的房間,推開門,又按下了通話器。
陳媽很快接通,梁音隻是輕輕的一句,“陳媽,麻煩你上來幫我收拾一下我的房間。”
陳媽正在客廳收拾,聽到通話有些愣神,轉頭看向一旁的鐘名禎,鐘名禎卻隻是將杯中的水喝完,什麼話都沒說。
隻是眼神,一瞬變得靜默。
房間很快就收拾好,陳媽退了出去,又關上了門。
梁音將行李箱的東西拿出來,心裡變得空,卻又變得安穩。
這時,手機屏幕亮起,打開,是周見琛發來了微信。
“終於收工了,累死了。”
往上看,還有好幾條。
“你一走,這裡都下雪了。”照片上,天空飄起了雪花。
“我看了容城的天氣,今天零下啊,還下雨,你彆凍著了。”——這是上午十點的。
“吃過飯沒?忘了跟你說了,那個袋子裡有個叫什麼牛乳薄脆的,我聽我經紀人說起過,很好吃,你可以嘗嘗。”——這是中午時候的。
“你一走,進度明顯拉慢。”——這是下午三點的。
“老杜說他想你了。”——這是晚上六點的。
“我也想你了。”——這是緊隨其後的。
梁音一一看著,嘴邊有了笑,眼眶裡卻又有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