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不要哭,我是真的狐。”
晏南天嘴裡湧出大股鮮血,雙眼一瞬不瞬盯著雲昭。
癡迷、不舍、心疼,還有彆的什麼。
他已經站不穩了。
當初他寫給她的話本故事裡,女子以為自己的夫君是殺了全村老少的狐妖,往他心口捅了一刀。
其實狐是女子自己。
這個故事曾讓雲昭悵然。
她轉動視線,對上晏南天瀕死的眼睛。
“晏南天,”她輕聲告訴他,“你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
他的視線已然渙散。
他眉心微微蹙了下,用儘全力凝聚意誌,想要聽清她在說什麼。
雲昭很溫柔地往外抽劍。
她說:“狐殺了全村人,那個男的憑什麼替鄉鄰原諒?他的情情愛愛,就比旁人的性命更重要?”
寫下這個故事的晏南天,似乎也理所當然地以為,隻要有他的愛,哪怕親族死絕,雲昭也可以很幸福——就像故事裡,俊秀男子為愛原諒。
“晏南天。”
雲昭笑著搖頭,“這樣的末流故事,當然打動不了我。”
她的眼睛對他說:你這樣的“愛”,當然也打動不了我。
晏南天身心俱震。
長劍離身,他再無支撐,緩緩委頓下去。
他的瞳眸徹底黯淡,身軀脫出長劍,仰麵摔下。
帝袍跌落塵埃。
“嘭。”
雲昭偏頭,見鬼神定定望著她,黑眸沉靜如水。
她匆匆點了下頭,長劍一挽,蕩出道道劍風,將神官們攆得雞飛狗跳。
她哈哈大笑:“你們完了!旁的人太上或許不記得,就你們這幾張臉,他可是看了幾十年!”
眾神官:“……嘶。”
瘋狂抱頭逃竄。
鬼神:嘖。
他笑吟吟湊上前去,挨個認人。
雲昭清空祭壇,反手握劍,將這柄散發出森然威壓的凶劍轟然鎮向祭壇!
“錚——嗡——”
劍尖過處,仿佛牽引著天地共振。
雲昭道:“這活你熟,去吧!”
刑天劍靈:“錚!”
黑光一閃而逝,徹底沒入祭壇。
頃刻間,整座通天塔嗡嗡震顫了起來,青金塔壁符咒亂閃,沁出血般的顏色。那血色瘋狂蠕動,衝著她無聲嘶吼咆哮。
祭壇下方,便是魔神骨灰壇。
耳畔有亂風呼嘯,經幡翻飛,血般的符咒絲絲縷縷聚向祭壇。
虛空之中,隱約浮起了一個流光圖案。
大封咒。
最後一個大封咒。
*
“砰”一聲震響,雲滿霜從高處跳了下來,落到塔底。
站定,抬頭,望向祭壇。
臉皮忽然一抖。
這場景
,恁地眼熟!
隻見自家閨女大大咧咧踩在祭壇上,半點敬畏的樣子都沒有,手指一抬,利落倒畫大封咒。
她緊抿的唇角、堅定的眼神,與六歲那年幾乎一模一樣。
雲滿霜眼皮重重一跳。
他後知後覺意識到,當年這禍闖得太突然,忙著替她善後,竟不曾留意她當時的表情動作——這麼決絕,這麼嫻熟。
整座巨塔轟然一震。
封印,破!
“嗚——嗡——嗡!”
地底傳來恐怖悶震,地動山搖。
“哢、哢、哢。”
祭壇開裂,刑天劍拱著第十隻骨灰壇子浮了上來。
當年晏清平以十件舊物召回人皇三魂七魄,建十座祭壇將他分魂鎮壓。
今日封印儘數解除,他要回來了。
“昭昭當心!”雲滿霜忽然大吼。
雲昭感應到了。滿壁蠕動的符咒凝成了一隻巨大的血手,兜頭向她拍了下來。
腥風呼嘯,暴怒而氣急敗壞。
雲昭不慌不忙。
她彎腰撿起刑天劍和骨灰壇,甚至還有閒心探出手,替晏南天拂上了眼皮。
順手拿走他的記憶。
腥風血咒已至身後,忽然之間,不得寸進。
雲昭直起身,餘光瞥見一角華服。
太上真神靜靜站在她身邊,替她撐起盛大而無聲的禁界。
有他在,這世上再無任何東西傷得了她。
他抬了抬手,刑天劍化作流光,掠入他的掌心。
反手,震劍。
“錚。”
血色符咒發出吱吱的尖叫聲,恐懼地收縮後退。
雲昭揚起頭,看他天人般的側顏。
這個家夥隻要不張嘴說話,總能讓她反複一見鐘情。
東方斂淡淡瞥下一眼:“你們走。”
雲昭:“嗯。”
說話了,居然還沒破功!他可以啊!
隻見他提劍、瞬移,帶著殘影出現在塔中各處,將那些血色符咒斬得七零八落。
雲昭趁機招呼上雲滿霜一行,順著塔階迅速撤離。
到了塔外,隻見通天高塔左右震蕩,京都大地仿佛被擂響的皮鼓,人們站立不穩,紛紛往城外逃。
雲昭抱著骨灰壇,站穩,回身。
塔中不斷爆出驚天劍氣,摧金斷石的撞擊聲蕩出千裡。
雲昭心口靈覺微動。
她思忖片刻,垂眸,意念潛入晏南天的記憶世界。
*
初次見麵,殿中一片燦爛喧囂,晏南天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