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不自覺地看她。
與她一比,便是這光華璀璨的殿堂也顯得寡淡。
晏南天也在看她。
他依舊是那副溫潤若玉、很有風儀的樣子,溫聲向眾人請了幾輪酒,舉止硬是挑不出一絲錯處。
雲昭不去他身邊,他也不勉強,隻將席上照顧得麵麵俱到。
飲了幾輪酒,眾人漸漸越放越開,言談之間少了顧忌——晏南天就是有這種本事,他總是可以無形地牽引、操縱旁人的情緒動作。
旁人開始歡暢痛飲時,他便袖了手,垂著眸,淡淡地笑。
又有人開始搬出那些話來。
“雲大姑娘跟殿下可真是天生一對璧人,”說話的是位風韻猶存的美婦人,她飲了些酒,麵色酡紅,雙眼晶亮,“這兒又沒外人,雲大姑娘還害什麼羞呀,趕緊坐到殿下身旁去吧!”
雲昭麵無表情:“你跟我什麼時候成了自己人?我家是有哪位叔伯要續弦嗎?”
當年冤枉湘陽秀氣死婆婆的就有這一位。
雲昭可會記仇了。
湘陽秀:“噗哧。”
美婦人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用香帕扇著脖子,轉到一旁翻白眼。
雲昭:“嘖。”
戰鬥力約等於無。
晏南天很好地掩著笑意,雲昭卻知道他在偷笑。
又有一位夫人端起酒來:“預祝儲君殿下與儲妃大婚順遂,如意吉祥!”
雲昭把酒杯放矮案一擱,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眾人都望著她。
雲昭根本無所謂,她自小就被人盯慣了。愛看看。
晏南天溫聲開口:“我代阿昭飲。”
他以袖掩杯,緩緩飲儘兩杯酒。
“雲大姑娘,”先前說話那位美婦人看不過眼,“你不會真因為陛下賜封側妃的事情鬨彆扭吧?長者賜,不敢辭,你難道要攛唆殿下抗旨不成?”
晏南天長眉微蹙。
雲昭笑著,歪過肩膀撞湘陽秀:“阿娘,我就說這是鴻門宴!”
湘陽秀冷笑一聲,美目瞥向那婦人:“謝雲娘,聽說你公公與你夫君共享美妾來著?我當你那麼大方,原是長者賜,不敢辭呀!”
謝雲娘急怒:“你!”
晏南天輕輕放下酒杯。
場間立時靜了下來。
他卻隻麵向西席,笑笑地問候了方家那位老太君。
少時,眾人重新又放開了些。
這回沒人再觸湘陽秀和雲昭這兩個炮仗的黴頭了。
酒過三巡,忽見宮女太監引著一名弱質纖纖的女子走了進來。
溫暖暖。
湘陽秀當即要炸,雲昭及時摁住了她。
她冷眼看著,見宮人徑直把溫暖暖領往晏南天那裡。
溫暖暖神情有些瑟縮,怯怯道:“是、是陛下讓我過來……”
晏南天笑容淡了幾分,微微偏身,目光越過擋路的溫暖暖,落向雲昭。
他用眼神點了點自己身邊的矮案,聲線靜淡,沒看溫暖暖,卻在對溫暖暖說話:“這裡似乎沒有你的位置啊。”
他隻望著雲昭。
當著百官家眷的麵,他絲毫不給溫暖暖臉。
有人用筷尾戳了下雲昭的背。
坐雲昭身後的是她經年死敵,老狐狸方漸遺的大孫女,方香君。
方香君低聲提醒:“還不趕緊坐你的位置去!”
雲昭沒回頭,驚奇道:“你管得著?”
“我是管不著!”方香君恨聲咬牙,“而且我看見你這副孔雀開屏的德性就心煩!但是我更見不得那矯揉造作的東西!你要敢把首席讓給她坐,害我屈居其下,我這輩子都恨死你!”
雲昭:“說得好像你本來沒恨死我似的。”
她嗤地一笑,移走視線,不看晏南天。
有本事他就抬舉她啊,把那個咬嘴唇搓衣角眼神亂閃的結巴抬上首席,看是誰丟人。
寂靜片刻。
晏南天輕輕揮了下手。
身旁宮人將溫暖暖領到一旁,在殿柱邊上給她添了張席。
?想看青花燃的《反派劇透我一臉》嗎?請記住[]的域名[(
“雲昭。”晏南天懶聲道,“我身邊隻有你一個人的位子。你不過來,也會給你留著。”
場中輕嘩。
雲昭聽到些低低的議論。
嚶嚶嗡嗡的,大約便是誇讚晏南天,以及罵她不識好歹、作、拿喬。
湘陽夫人從不受鳥氣,她哼笑道:“我們家昭昭錦繡金玉地養大,什麼好的沒見過?眼皮子可沒那麼淺!旁人趨之若鶩的,咱可未必看得上眼!”
這話說得囂張,卻也是大實話。
場間一片低嗡聲,倒也無人反駁。
“是!”忽地,一聲繃著嗓子的澀聲傳出,“你是大富大貴,可、可你就能不把彆人當人麼!”
溫暖暖又一次挺身而出。
她總會在適當的時候不畏權貴,仗義執言。
隻見溫暖暖紅著眼眶,攥著衣角,憤怒地衝著湘陽夫人大叫大喊:“你有錢有勢,便可以、可以隨隨便便侮辱人麼!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在暗諷、輕賤我阿娘!”
“哈,”湘陽秀殺心熾盛,“還敢提那個賤婢!當年她那條狗命還是我救的,竟敢背叛我!”
“你、你憑什麼這麼說我阿娘!”溫暖暖梗起脖子,“是,你是救了我阿娘一命,可是救了她的命,就可以肆意對待她嗎!你總是把不穿的、吃剩的扔給我阿娘,你還想把她嫁給一個下人,你問過她願不願意嗎?是你先對不起她!”
湘陽夫人氣笑:“路旁多少餓死骨,我救她性命,給她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我還好心給她選了個俊秀能乾的管事……我對不起她嚴嬌?”
溫暖暖淒聲道:“你問過她究竟需要什麼嗎?你以為窮人就沒有尊嚴,沒有風骨,隻會像狗一樣喜歡肉骨頭嗎?你踐踏的是她的尊嚴!傷害的是她的自尊!你都沒把人當人看,還、還指望彆人把心都掏給你?”
湘陽夫人氣死了。
這種白眼狼……這種白眼狼!
雲昭摁住自家老娘想拔刀的手,噗地笑出聲。
從低笑變成大笑,笑到前仰後合地拍桌。
“這麼有風骨,就彆給人當狗啊!”雲昭猖狂道,“明知我娘喂她狗食,給她穿狗衣,怎麼還要巴巴賴著吃,賴著喝,賴著穿,一賴就賴好多年?怎麼,難道我娘還給她脖子上拴了條狗鏈子,她想走也走不掉?不必說那些廢話,你就告訴我,狗鏈子拴了嗎?”
在場眾人多少都有點宅鬥技能在身上,哪有什麼看不明白。
雖然平日與湘陽秀不對付,但湘陽秀不惡心人啊。
喜歡打頭陣的謝雲娘先笑了一聲:“真有那麼自尊自愛,就彆巴著人家的潑天富貴不放。”
方香君冷笑:“既要又要,牌坊成精罷了!”
另一位幽幽道:“一個婢子看不起管事的?那可不就隻奔著爬主子的床?”
溫暖暖急眼:“你、你、
你!你們!你們瞧不起人!”
晏南天輕輕搖著頭,微虛雙眼,隻望雲昭。
他的眼神十分委屈。
他問她:‘阿昭,你都看著呢,這樣的爛汙泥,我惡心都來不及,怎可能對她有半點私情?’
他用目光對她說:‘阿昭,我隻是不得已。’
他還用眼睛說:‘我的身邊,隻有你一個人的位置。我從未把這爛汙泥放在眼裡,往後你大可以輕她賤她辱她貶她,隻留條性命就行。’
他不動聲色,廣袖拂過身邊的矮案。
阿昭,來我身邊。
雲昭不理他。
他微微垂睫,溫聲道:“諸位,過了。”
場間立刻收聲,再無人敢嘴溫暖暖一句。
雲昭冷眼看著,想起阿娘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彆忘了,他可是天家儲君。”
他確實有資格抬舉一個人,隻要他想。
“我們阿昭,自然值得最好的。”湘陽夫人微微哽咽,掩不住心酸委屈,“這天下才俊,哪個我們阿昭配不得!”
晏南天輕笑。
他把手落在身側的矮案上,目光意味深長。
是,他相信阿昭能找到另一個待她一心一意的年輕俊彥,可是隻要她嫁給了彆人,無論嫁的是誰,她都失去了本屬於她的“首席”之位。
從此屈居人下,見到他,必須俯首稱臣。
她那麼驕傲,如何能忍?
晏南天的視線落向湘陽夫人。
‘嶽母,讓阿昭對這樣一灘爛汙泥低頭,您能舍得?她那麼倔強,那麼要強,那會要了她的命吧?’
‘嶽母,您知道我對阿昭的心。那隻不過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側妃罷了。您也該看清了我的態度,這種東西,難道我能放在眼裡嗎?’
‘嶽母,您當真能忍受,這種東西,爬到阿昭的頭上?’
湘陽夫人麵色微白,嘴唇輕顫。
晏南天的目光,她自然看得懂。
是啊,這世上,除了皇帝之外,哪還能找得出另一個更比晏南天尊貴的男人呢?拒了他,日後少不得要低眉順眼、忍氣吞聲。
再遑論,有朝一日他登上大位……
湘陽夫人心下不禁一陣悲涼。
“哈!”雲昭忽然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便像一朵金紅絕豔、肆意盛放的花王。
“這世間,誰也不配讓我委屈求全!”她囂張地拍桌起身,“便是仙神下凡求娶我,我還未必看得上他!”
眾人:“……”
雖然說的是胡話,但不得不承認,她這份容顏氣度,屬實是一等一的絕。
晏南天也扶額失笑。
好好好,不愧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看這旁若無人的猖狂,看這豔色殺人的模樣。
他輕咳著舉起杯,悶笑飲儘。
落杯,輕歎:“敬仙神下凡。”
眾人也笑著舉杯,“敬仙神下凡。”
仙神下凡啊,通天塔修了三千年,凡間也盼望三千年啦!
殿外忽聞人聲。
隻見身穿白紋祭祈服,肩披黃金神綬帶的順德公公疾奔而來。
眾人不禁微怔。
順德公公隨陛下與百官去了太上殿祈福求卦,這當口,怎突然急匆匆過來?
“稟——稟殿下!”
順德公公瞳仁震顫,嗓音變了調。
“太上,卜出一卦!”
眾人不禁麵色微微變化。
總不能是卜了個凶……吧?
順德公公神色恍惚,如在夢中。
當著皇帝陛下、文武百官、百家大儒的麵,太上那個木頭神,並未像往年那樣卜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而是……
順德公公撕心裂肺,銳聲呐喊——
“太、太上……卜、卜卦……”
“紅鸞星動,求娶雲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