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垂眸衝她笑,一邊下意識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仿佛有些難以置信。
但他即刻便徹底笑開——是了,阿昭便是再生氣,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有大把光陰可以陪著她、哄好她。
“猜猜夫君給你帶了什麼?”他問。
雲昭腦海裡掠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咦,我夫君居然會買東西?
“怎麼傻乎乎的?”他俯身與她視線平齊,“魘了?”
他抬手握住她的肩頭。
十根手指緩緩落下,將心愛的姑娘緊緊攥進掌心。
雲昭再次納悶地蹙眉。
她分明知道晏南天指骨偏軟,手指可以拗到後麵去,可是這柔韌的手指抓住她時,她腦海裡浮起的卻是冰冷堅硬到不行的觸感。
能把人戳青的那種。
好奇怪。想不通。
晏南天盯住她嫣紅的唇。
不知為什麼,他忽然便生起了極其強烈的衝動,想要將她據為己有。
可他心知分明不
到時候——他還沒能哄好她,他自己也並未做好準備。
隻是心跳鼓噪得厲害,慫恿著他,挑唆著他,一時衝動,偏頭去吻她的唇。
“啪。”
不出意外挨了一耳光。
“嘶。”他輕輕撫了撫被她扇疼的側臉。
唇角似有一抹微小的血腥氣,舌尖嘗到,竟笑出了聲。
“阿昭,”他道,“我好歡喜!”
雲昭:“……”
她盯著他臉上的巴掌印。
晏南天又抬起手指摸了下,笑道:“無事,我出去便說是自己打的。”
雲昭下意識道:“自己打的不一樣。”
他挑眉:“你怎麼知道——我教你的?”
兩個人怔忡片刻,卻都想不起何時何地說過這個。
他回了回神,示意侍從捧出特意從千裡之外為她買回來的東西。
一份宿北炙肉,一盅老蜂蜜,一壺青梅釀。
“來,”他笑著偏了偏頭,“罰我親手炙給你吃。”
被她打了一耳光,他看上去反倒更開心。
賤賤的。
雲昭被伺候慣了,從來也不會跟人客氣。
她往案桌旁邊一坐,見他拎起青梅釀,將清冽冽的果酒注入她麵前的杯盞中,忽然又是一怔。
她隨口道:“我不喝。”
晏南天低低笑出聲:“不是怕我趁人之危吧?阿昭酒量有這麼差?”
“不是。”雲昭皺了下眉,“反正不喝。”
她很渴。
那股渴意是從骨子裡滲出來的。
但她見了這清冽的酒液,卻本能抗拒。
她托著腮發愣,雙腿有一搭沒一搭地搖晃,一下一下磕在榻緣。
晏南天一邊翻動炙肉,一邊信口問:“想什麼?”
他的語氣太過隨意溫和,雲昭本就恍惚,當即毫不設防地回他:“想男人。”
晏南天:“……”
雲昭:“……”
她道:“不是你。”
晏南天輕輕笑了聲:“那是誰?”
他發現自己嗓音裡竟有冰涼殺意,不覺微微一怔——他清楚地知道她的身邊沒有除他之外的第一個“男人”,可是方才那一霎,心底竟是暗潮翻騰!
雲昭皺眉想了半天。
那是誰?
思緒破碎淩亂,像銀魚一樣狡猾,抓握不住。
那該是一個……最好看,最強大,最神秘,最堅硬也最持久的男人。
雲昭迷茫:“我那麼完美一個夫君呢?”
她怎麼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晏南天歎息:“阿昭,怪我不好,讓你失望了。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相信我,我絕不會多看旁人一眼,我用事實證明。”
雲昭懶得回他。
空口白話,誰不會講?
事實證明,晏南天當晚就夜會溫暖暖。
雲昭渴得難受,卻莫名不願意喝水。半夜渴醒過來,心頭焦灼,忽然特彆想阿娘。
於是她離開寢宮,徑直往外闖。
不曾想,竟然撞見晏南天從西殿出來。
涼風拂過,雲昭聞到他身上帶著茉莉香。
雲昭脫口而出:“啊,這回抓到了。”
晏南天倒吸一口涼氣。
“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是真急了,臉上褪去血色,緊張得嗓音都在顫,“阿昭你先不要難過,好不好?”
雲昭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難過。
“我不難過啊,”她誠實地告訴他,“我喜歡的人,一定不會像你這樣。”
“阿昭你誤會了,我今日找溫暖暖,隻是……”他竟卡了殼,一時說不出個理由來。
雲昭漫不經心問:“隻是什麼?”
晏南天薄唇緊抿,隻道:“你信我,我絕對沒有碰她半根手指,今後也永遠不會。”
“我跟你和離,”雲昭直言,“你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我要去找他。”
她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莫名其妙與旁人共侍一夫。
晏南天眸色轉冷:“他是誰?”
雲昭也不知道“他”是誰,隻道:“我定會找到!”
“沒有這樣的人。”晏南天冷冷逼近,“在這世上,無論你嫁給了誰,我都能把你奪回來,你明不明白?”
雲昭眯眼看他。
她冷笑道:“怎麼,奸情被撞破,裝都不裝了?”
“沒有奸情。”晏南天眸中閃爍著冰冷又熾熱的暗芒,抬手抓著她的胳膊,啞聲道,“你不信我,我此刻便證明給你看。趙一林!”
侍衛長老趙拱手上前:“殿下。”
“去,找兩個男倌過來,”晏南天盯著雲昭,“當著你我的麵,讓他們與溫暖暖行雲雨事,這樣,阿昭總能對我放心了?”
他唇角輕扯,笑容涼薄瘋狂。
雲昭驚呆:“……晏南天你瘋啦?”
晏南天笑:“對,我是瘋了!”
“不——”
西殿門前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
雲昭與晏南天回眸望去,隻見溫暖暖攥著門框,緊緊咬住唇,眼睛紅得像個兔子。
她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殿下!你不能這樣對我!雲昭!你好狠毒的心腸!”
雲昭:“?”
還能這麼強行扣黑鍋?
溫暖暖喊道:“湘陽秀分明就是自己作惡不成,搬起石頭反砸了自己的腳!她的死跟我娘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這樣報複我!”
雲昭怔忡:“什麼?”
溫暖暖大聲叫嚷:“你大舅舅投毒害人被問斬!你娘因妒生恨,往我娘杯中下毒,不曾想自己竟喝了那杯茶!你們這一家子心腸歹毒,害人不成反累己,湘陽氏覆滅就是活該!你還有臉怪罪彆人!”
雲昭望向晏南天,迷茫問:“真的假的啊?”
好奇怪,溫暖暖說的這些,好像……都是真的?
但卻有股子說不出的奇怪……
晏南天歎了口氣:“是真的。我怕你傷心,本想遲一點再慢慢告訴你。阿昭,大舅犯錯,證據確鑿。嶽母她,行事實在是太衝動。”
他抬手替她拍背順氣。
另一隻手輕輕在身後一揮,立刻便有人封了溫暖暖的口,將她拖回西殿,鎖上了門。
晏南天覆向雲昭耳畔:“呼吸,深呼吸。阿昭你聽我說,方才我見溫暖暖,隻是為了說服她們母女,不要嚷嚷嶽母投毒的事情,隻當嶽母是病故,這樣不損聲名,明白嗎?”
雲昭皺了皺眉。
他將嗓音放得極其溫柔:“我知道阿昭難過,一時緩不過來。不著急,我會一直陪著你,讓我好好陪著你。阿昭,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好不好?”
“不可能。”雲昭下意識呢喃,“我都還沒有感覺很難受,分明還可以忍,阿娘怎麼會死?不對,一定不對。”
晏南天隻當她傷心糊塗了,將她輕輕攬向懷中,溫聲在她耳畔道:“阿昭想哭的話,隻管抱著我哭。此刻該知道是冤枉我了?我沒有一心,隻有阿昭一個,不傷心了,好不好?”
雲昭定定抬頭看他。
“晏南天。”她一字一頓,“你難道以為,與你睡彆的女人相比,我親人死了,竟能夠……不傷心?”
她微微蹙眉,仿佛難以置信,又仿佛有些好笑。
他的眸色有些受傷:“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啊,原來我隻是死了娘親,他居然沒睡彆的女人呢。”雲昭笑出聲,“怎麼,我應該很慶幸,應該很歡喜?”
“阿昭,”他垂眸看她,“我知道你難過。拿我出氣,傷我,都沒關係。你隻不傷自己就好。我會一直在身邊陪著你。”
雲昭感受著喉嚨的火燒火燎,無比慶幸自己今日一口水都沒有喝過。
她雖然記憶錯亂,分不清今夕何夕,但阿娘的生死,一定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絕無可能弄錯!
雖然不知原因,但她十分確定,隻要自己沒渴死,阿娘她也絕對不會死。
她似乎也可以確定,晏南天這種優柔寡斷、與旁人牽扯不清的男人,一定不是她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她明明就該有那麼大的一個完美夫君。
雲昭猛地推開晏南天。
她踉蹌倒退,感受著胸腔中熾沸的火,大聲衝他道:“你以為你勾結旁人害我至親,我還能心甘情願困在你身邊?晏南天,你做的什麼春秋大夢!”
晏南天瞳仁微震。
他確實要滅湘陽,他確實順水推舟,他確實明知嚴嬌要害湘陽秀卻放任自流。
但她絕不可能會知道他有這樣的心。
此刻她一定隻是氣性上頭,在遷怒他。
他可以安撫她,哄好她,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將她徹徹底底收進自己的懷抱。
“阿昭……”晏南天上前一步,“你冷靜聽我說,好不好?”
雲昭嘶啞大笑:“你的黃梁美夢,該醒醒了!”
“轟隆——”
一道晴天霹靂,劃破虛幻時空。
【黃梁夢醒】
雲昭踉蹌後退一步。
一雙冰冷堅硬的大手輕輕扶了下她的肩頭。
雲昭思緒仍舊錯亂恍惚。
她一抬眼便看見了晏南天。
他距離仙宿女屍比她更近,此刻他那雙桃花眼裡仍然帶著黃梁夢中的情緒——虛偽、溫柔,趁人之危。
“晏南天!”雲昭冷笑出聲,“原來你的黃梁美夢,竟是我親族死絕,任你魚肉!”
她懶得再多看他一眼,重重將臉偏向一邊。
扶著她雙肩的鬼神略微俯身,正打算湊到她耳畔說話。
雲昭一偏頭,天人般完美的側顏便恰好撞入她視野。
這一霎衝擊,堪稱毀天滅地。
雲昭心口一震,瞳仁顫抖,喃喃出聲:“找到你啦,我的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