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斂穿門進入廂房。
眼風四下一掃,嫌棄到不行。
趙宗元是個被軟禁的罪人,無事不會有客上門,有客上門必沒好事——於是客廂常年冷清空置,也是趙宗元死前便猜到京都會有貴人來,這才特地叫人清理騰掃出了房間。
自然是諸般不到位。
這些日子忙他的喪事,更是沒人記得這客房。
今日要住人了,這才有人匆匆趕過來,囫圇打理了一遍。
隻見一溜溜水珠沾在桌麵上,混著積灰,勾芡出明明暗暗的條紋——擦桌糊弄的痕跡一目了然。
桌上的茶具很有年頭,一看就是個擺設——從哪處裝飾置物架上臨時搬過來的。
燈上糊了一層烏黑膩漬,靠近能聞見劣質燈油的氣味。
床榻簡陋,被褥倒是新的,隻是在箱底不知道壓了多少年,表層泛黃,卷裡麵的部分雪白。
簡直沒眼看。
東方斂都氣笑了。
他可是受了人間三千年香火的金貴人物——這種屋,能住?這種床,能睡?
決計不能。
他正暗暗磨牙,兩扇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雲昭帶著夜霧踏進廂房,返身闔上門,眉眼疲倦,懨懨走進臥房,看也沒看,撲通一聲就仰倒在床榻上。
東方斂:“嘶——”
雲昭翻了個身,懶懶瞥向他:“嗯?”
他緩緩拎回手指:“沒。”
雲昭衝他招了招手:“快上來。”
東方斂:“……”
瞬移至床榻,淡定往裡麵一躺。
這床看著不怎麼樣,躺起來倒也湊合,還挺軟。
他輕嘖一聲,將懸在腰間的長劍取下,放在她手邊。
雲昭並沒有發現這把劍與他平時掛在身上的裝飾劍有什麼區彆。
她戳了戳他,悄聲問:“你怎麼來的?神身在哪?”
她還惦記著他是不是扒飛舟下麵跟來的,那畫麵……嘖。
半晌不見動靜,她狐疑地偏頭望他。
隻見他冷冷盯著屋梁,很不高興,也不理人。
雲昭:“?”
剛剛不是還好好的。
鬼這種東西真是陰晴不定。
她實在好奇,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喂,你到底怎麼過來的?”
他涼涼扯了扯唇,沒好氣道:“你管我。”
雲昭:“?”
她驚奇地翻了個身,手肘撐著床榻,歪頭看他:“難道我猜對啦?神身真是扒在行天舟底下過來的?”
東方斂:“……???”
愣了一瞬,他極緩、極緩地挑起了眉梢。
他唇角浮起笑意,驀地湊近,盯著她眼睛,一本正經抹黑情敵:“這都被你發現了。真聰明!”
雲昭被誇得高興,但莫名覺得他的表情似乎有點不懷好意。
……算了,無所謂,哄好就行。
哄好了這個鬼,雲昭開始辦正事。她戳了戳他,努努嘴,示意他睡外麵。
他微挑眉尾,似笑非笑瞥她一眼,無情拒絕:“不讓。我就喜歡睡裡麵。”
他悠悠轉走了頭,雙眼一閉,六親不認。
彆以為他不知道,她這個家夥,睡著了就一直往裡麵拱。上次可不就是這麼拱到他真身懷裡了。
他要是不在這裡攔著她,夜裡她得拱到牆上去。
嘖,那牆多臟。
他挑起一絲眼縫,瞥了瞥身旁的牆。
……就算剛刷過,還是臟。
他得在這裡接著她。
雲昭一陣無語。他是三歲小孩嗎要搶著睡裡麵?
她道:“他們說夜裡床底下有鬼抓人,你得在外麵幫我擋著。”
他差點笑出聲。
這世間最可怕的鬼都在她床上了,還需要擔心什麼阿貓阿狗。
但,這個不是他非得睡在裡麵的理由。
他與她對視片刻,強行找了個借口:“不行,我怕鬼。”
雲昭不可思議:“你還能怕鬼?!”
他道:“我怎麼就不能怕鬼了?”
她深吸一口氣:“你自己就是個鬼啊。”
他盯著她,理直氣壯道:“正因為我自己是個鬼,所以我知道世上有鬼,有鬼才會怕鬼——有問題?”
雲昭給他繞暈了。
她呆呆點頭:“好像是哦。”
他雙眼一彎,薄唇勾出個精致的假笑:“彆想七想八,睡覺。”
雲昭:“哦。”
一個時辰之後。
他驀地睜眼,轉身,很不高興地盯住她。
她今日睡相極好,根本不往他懷裡撲。
“一動不動,不是睡死了吧?”
他眯眼湊近,觀察她。
這媳婦長得是真好看,哪哪都讓他挑不出毛病來。
視線落向那對花瓣般的唇,心下湧起一股惡劣的壞意——在行天舟上渡氣那會兒,他就想咬哭她。
他緩緩湊近,唇角挑起危險的笑。
雲昭恰在這時候迷迷糊糊醒來。
剛睜眼,視線還朦朧著,便見到了他那副盛極的容顏。
霧裡看劍,更是無雙驚絕。
眼前驀地一暗。
雲昭:“?”
東方斂:“……”
湊近被抓包,他下意識就抬手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拉進幻象。
怎麼辦?接下來怎麼辦?
雲昭發出疑惑的鼻音:“嗯?”
“噓。”
他清冷玉質的嗓音落向她耳畔,“彆出聲。”
極輕極緩,仿佛帶點遲疑。
雲昭還未徹底醒來,恍恍惚惚想:‘難道是鬼來啦?’
她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抬起睡得綿軟的手,想把捂在她眼睛上
的那隻大手扒拉開。
指尖觸到他冰冷堅硬的指骨,發現他絲毫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
嗯?
腦子還沒清醒,心跳已先一步變得紊亂。
黑暗中,身體更加敏-感,他那隻手力氣很大,觸感分明。
他的身軀俯壓下來,雖未碰到她,壓迫感卻已極強。
他為什麼……捂住她的眼睛?
片刻,他散慢的嗓音再次一字一字落入耳畔:“不可以看,看到,會被吃掉。”
心跳又亂了一拍。
她能清晰感覺到他離她很近。
她能感覺到他氣息危險,好像掠食者準備發動致命攻擊。
什麼鬼這麼厲害,能讓他也如臨大敵?
一根冰冷的手指觸上她的唇。
黑暗中,她本能悸顫。
“活人的氣味,要被發現了。怎麼辦。”他輕輕貼在她唇畔說。
雲昭睡得迷糊的腦子並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也想不出什麼鬼竟敢在他這個陰神麵前放肆。
“藏起來,”他低笑,“我幫你。”
不等她回神,冰涼的薄唇便已覆上了她的唇。
眼前一片黑暗,觸感清晰分明。
她心跳加速,感覺自己耳邊好像在放煙花,轟隆,轟隆。
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等待……也不知道是在等那個鬼離開,還是在等彆的什麼。
他遲遲不動,她也一動不敢動,就這麼一直憋氣,直到硬生生把自己的真身給憋暈了過去。
真身一暈,意識便散了去,神魂陷入沉眠。
正在思索如何更進一步的鬼神整個愣住。
他一頓一頓將手從她眼睛上挪走,怔怔盯著她的睡顏:“……”
不是,他的吻技,有那麼差?
都能把人給親睡著?
他活了一輩子,死了一輩子,都沒受過這麼大的打擊。
簡直懷疑鬼生。
他難以置信地盯了她大半宿。眼見天都快亮了,他恨恨俯身,做了自己想做很久的事——狠狠咬了她下唇一口。
“嘶!”
雲昭驚醒,發現自己好好躺在客房的床榻上,桌上點著油燈,窗外天色已泛白。
東方斂盤膝打坐。
雲昭暈乎乎爬起來,迷糊了一會兒,探過身,拍了拍他放在膝蓋上的手。
指尖觸到他冷硬的指骨,忽地想起了夜間令她陷入黑暗的觸感,心尖一悸。
她問:“昨晚……”
他淡定睜眼,搶答:“昨晚聽你說了一宿夢話。”
雲昭唇角微抽:“嗯?不是有鬼來了嗎?你不是還怕被它發現?”
他盯她片刻,忽地笑出聲,笑到前仰後合。
“不是吧傻媳婦!”他大聲道,“我說怕鬼,你還真信?”
他湊近了些,陰惻惻眯起那雙幽黑狹長的眼睛,“也不想想你
嫁的是誰,什麼鬼敢湊上來找死?”
雲昭嘀咕:“我就說呢。”
他藏好壞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挑眉問她:“夢見鬼來了,那有沒有夢見我保護你?”
雲昭淡定把頭轉開,跳下床榻:“忘了,該去查案啦!”
看著她飛速洗漱的身影,他輕輕敲了下榻緣,吐出一口鬼氣。
還好混過去了。
夜裡果然腦子容易不清醒,什麼鬼話都敢編。
*
雲昭來到大堂時,涼川都護及麾下官員早已到了,烏泱泱一群人,神色忐忑中透出油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