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本不該觸到湖底的月光,順著圖騰的溝壑勾勒出邊緣,直到整個圖騰都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像是水中另一個月亮也在熠熠生光。
這是……
虞若卿看這一幕有些愣神,倒是係統先反應了過來。
“看起來我們的猜測是對的,秘境確實有另一個出口。”係統說,“宿主,你靠近它,讓我來掃描一下該如何觸發這裡。”
“還要回去,時間不夠了。”虞若卿說,“先回去和其他人商量一下吧。”
“宿主如果不回去,時間就夠了。”係統卻堅持地說,“我相信這裡一定和出口有關。”
虞若卿一怔。
“我不回去,那其他人怎麼辦?”她問道。
“那些弟子都不過是連書中都沒有記載的無關人員罷了,就算是穆緒林被提過一筆,也無足輕重。”
虞若卿怔怔地注視著水底的圖騰,她的腦海裡,兩股不同的力量似乎在較勁。
從三歲多睜開眼睛的某一天,她便是沒有過去的孤兒,被係統牽引著在這個世界長大。
她曾經信任它說過的許多話,可如今卻似乎無法繼續苟同。
係統機械的聲音帶著一種或許它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高高在上和傲慢,他繼續說道,“宿主的性命比他們的命更加珍貴,無關人員就算死了也不會對世界產生什麼影響,換宿主一條命已經是他們對世界的貢獻了。”
“你放屁!”虞若卿幾乎脫口而出。
她不再注視著水底,而是向上遊去。
看著越來越叛逆的宿主,係統陷入沉默。
對它的話產生了這麼大的逆反心態,一般而言需要行為矯正或者及時教育,可如今時機不好,至少要等到她能安全出去。
於是,係統保持了安靜。
虞若卿按時回到了洞穴裡,跟眾人說了水底的情況,大家都很振奮。
然而,他們又很快萎靡了下來。
首先,就算水底是出口,可他們隊伍中有太多重傷或者殘疾的弟子,就算其他人能離開,這些受傷的弟子們如何離開便成了難題。
而且另一點,虞若卿這次前往是因為用了頂級符籙,如果沒有符籙,從這裡去水邊的路是危險重重的。
且不提在林子中晃蕩的大塊頭,水裡的魚類妖獸也不少,打起來隻會前後受敵。
眾人便又在討論和忐忑中過了一夜。
再過幾天,就是秘境關閉的死線了。
沒人知道,水月秘境關閉的時候是會將所有人都踢出去,還是會將裡麵的人直接鎖住帶離,五十年後才能出來。
一半的幾率,或許成功,或許失敗,他們賭不起。
眾人已經決定,不論生死,都要在秘境關閉前夕拚一把。
虞若卿的狀態其實有點差,她並沒有像是其他人那樣傷在外麵,而是身體裡麵。
每一天,她都要吃許多丹藥來穩定狀態。
其實如果隊伍裡有一個能力高一些的醫修或許可以治好他們,奈何並沒有,哪怕是懂一點點治愈的弟子,自身修為就不高,更難以撐得起用自己靈氣撫慰彆人的治愈壯舉了。
虞若卿知道自己這樣大量的吃丹藥,回去一定會有副作用,但也顧不上什麼了。
就當他們打算放手一搏的前一晚,秘境發生了異變。
整個秘境嗡嗡作響,不似過去頻發的小地震或者妖獸引起的騷亂,大地和山底似乎都跟著震動。
“這是怎麼了?”有人從睡夢中驚醒,有些迷茫地問。
“秘境在震動。”穆緒林沉聲道,“保持安靜,注意警惕,隨時麵對異態。”
這次震動持續了很久,連山洞的石壁似乎都有了裂痕。
“這像不像是秘境要崩塌的前奏?”嫣嫵柳看向穆緒林,“水月這樣的秘境有很多小秘境,如果其中一個要崩塌,勢必會一個接著一個影響其他的牌。”
“若真是這樣的話,或許我們就有機會逃出去了。”穆緒林抬起頭,他的眼裡閃過的光芒,他的聲音都忍不住抬高了一些,“如果能這震動能撕碎秘境與外界之間的薄膜,玉牌就能用了!”
之前他們過得這麼苦,是因為秘境因為不知名原因與外麵斷了聯係,並不能按照修士設定的上層規則那樣釋放玉牌就能被送走。
如果因為秘境震動的這個契機,真的與外麵聯係上,他們可以瞬間捏碎玉牌,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麼想著,大家都不由得振奮起來。
震動持續不停地傳來,像是他們心臟在緩慢的跳動。
“會不會是我們的師父們在一起攻擊水月秘境?”有人小聲道。
“有可能。”穆緒林說。
他們不說還好,一提起這個可能性,虞若卿的腦海裡瞬間便閃過江元霜的臉。
如果師父知道她被困在裡麵,按照她的性格,說不定真的會從赤煉峰趕過來救人。
虞若卿這個小沒良心的,一直到現在才想起來自己生死不明,外麵的師父和師兄該多著急。
她撓了撓頭,似乎原本的無畏的念頭也因此纏繞上了些沉重的藤蔓。
大家都安靜地聽著秘境的嗡嗡聲,輕傷和健全的弟子們懷裡都緊緊地攬著重傷不醒的同伴。
轟隆隆——
大地悶聲作響,群鳥飛舞。
“我出去看看。”穆緒林沉聲道。
“我跟你一起。”虞若卿說。
二人小心翼翼地離開了結界,他們登上山頂,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遙遠的西南側天際,天空中雲朵像是被什麼東西一分為二,中間的豎痕清晰可見。
“這是秘境邊界要碎裂的標誌。”穆緒林沉聲說,“裂縫要產生了,我們必須做好隨時離開的準備。”
“看起來很危險。”虞若卿道。
“沒錯。”穆緒林說,“如果不及時離開,或者裂縫產生時距離太近,都很有可能死亡。可對於大部分被困的弟子而言,或許反而是希望。”
二人返回洞穴,講述了外麵發生的事情,讓所有人都做好撤離的準備。
“現在我們有多少玉牌?”穆緒林問。
“我們一共十四個人,有八個玉牌。”弟子回答道。
穆緒林的心沉了沉。
過了半響,他說,“一會產生裂縫後,秘境與外界的聯係便會被打開,屆時優先讓重傷的人先走。”
說完這句話,穆緒林本來有些猶豫。
因為他們的玉牌根本就不夠,一共七個重傷弟子,他們受到創傷的時候玉牌已經碎了,隻有兩個人還擁有完整的,還需要其他人讓出自己的玉牌。
相比於從裂縫離開,玉牌是最穩妥的方式。
穆緒林可以自願將自己的給重傷弟子,可在這樣的生死邊緣,他沒辦法要求其他人做到和他一樣。
沒想到,嫣嫵柳道,“我們已經安排好了,師兄,放心吧。”
穆緒林抬起頭,才發現每個重傷弟子的身前都放著玉牌。
“你們……”穆緒林喃喃道。
他掃向眾人,這些來自不同宗門的弟子們神情都很堅定。
穆緒林又看向嫣嫵柳,他低聲說,“你的玉牌也給人了?”
嫣嫵柳點點頭,她看向穆緒林和虞若卿,緩聲說,“我已經在這裡休息很久,適合冒險,你們二人的傷都很重,用玉牌離開是最穩妥的。”
穆緒林還想說些什麼,外麵忽然傳來劇烈的震動,整個山洞都在搖晃,連結界都產生了碎裂的痕跡。
轟隆隆——又傳來一次劇震,結界徹底崩塌,狂風席卷著樹葉湧入洞穴。
所有人都看到天邊撕開了一條黑色的裂縫。
風雲變幻,大地嗡嗡作響,野獸的咆哮聲在山底傳來。
其中一個弟子嘗試催動玉牌,多日沒有相應的玉牌終於有了動靜,他立刻大聲興奮地說,“有了有了,有響應了!”
大風中,嫣嫵柳看向穆緒林,她沉聲道,“師兄,彆再爭論了,你先走,打頭陣,在外麵接應傷者!”
穆緒林也知道如今不是爭辯的時候,更何況嫣嫵柳的性子也很倔強,她既然想留下來,段時間是勸不了她的。
他隻能點點頭,看向嫣嫵柳又看向虞若卿。
“師妹,我們在外麵再會。”他沉聲道。
說完這句話,穆緒林用真氣震碎玉牌,他的身影驟然消失不見。
看到他真的離開了,所有弟子都歡呼起來。
“快點送傷者!”嫣嫵柳說。
健全的弟子們一個個啟動玉牌,重傷的人都被轉移了出去。
最後,有玉牌的隻剩下虞若卿一人。
“卿卿,你快走吧。”嫣嫵柳說,“我知道你的傷很重,你這幾日吃了這麼多丹藥,我心裡都緊張得很。你相信我,我們外麵再見。”
“是啊虞道友,快走!”其他弟子也紛紛催促道。
虞若卿對上嫣嫵柳堅定的眸子,她薄唇微動,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她知道,她們是同樣危險的荊棘,而非花盆中嬌嫩的花朵,她們不需要其他人的同情與嗬護,隻需要尊重與信任。
縱然虞若卿似乎天生對弱於自己的人有一種保護欲,可她尊重信賴嫣嫵柳的決定,就像是信任自己。
“好吧。”虞若卿說,“等出去之後,我們要好好聚聚。”
嫣嫵柳這才露出笑容。
虞若卿催動玉牌,在她被玉牌擠壓著‘推’出秘境,陷入黑暗的一瞬間,她似乎聽到係統也鬆了口氣,像是慶幸她終於乖乖聽話,決定離開險境了。
相比於穿行秘境時總要昏過去一會兒,玉牌的推離是不會導致昏厥的。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猛地推進黑暗的管道,又瞬間投射了出去,麵前從黑到亮。
虞若卿因為巨大的推力在地上打滾,無法停下。
她抽出本命劍,在滾落的時候猛地插在土裡,留下深深的一道溝痕,才終於刹住。
虞若卿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剛想抬頭,便又吐出一口血,似乎是被傳送的震蕩又引起了體內靈氣的紊亂。
“這,這怎麼可能!”她的耳邊,係統機械的聲音抬高了許多,“我們怎麼還在秘境裡?!”
虞若卿撐著劍,她抬起頭,發現自己仍然在一片樹林中,隻不過這片樹林的樹木看起來稀疏很多。
天空上,一道黑色的裂痕撕破雲朵,大地仍然在震顫。
這秘境,真是有一種夢中夢中夢無法擺脫醒來的噩夢感了。
“這不可能,你們進入秘境之前簽署的協約,應該能準確地將你帶出來,為什麼還在秘境裡?”係統說,“這與運算不符,不合常理……”
虞若卿沒時間回答,她一直努力地壓製自己紊亂的靈氣,過了一會兒才穩定下來。
“著什麼急?”她說,“從裂縫也能出去。”
麵對自己宿主如此穩健的心態,係統都不知道該說它的執行者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內心太過沉穩安定。
緩過來之後,虞若卿正準備禦劍飛行,卻敏銳地聽到了森林的西側似乎有什麼不同於震動的雜音傳來。
“什麼聲音?”虞若卿蹙眉道。
係統安靜地運轉了一會兒,然後說,“似乎是法寶運作的聲音——這裡有其他弟子?”
“我去看看。”
麵對她的行動,係統已經不再出言製止,它知道如今是左右不了她的選擇的,隻能說,“宿主,安全起見,請你用了那張隱匿符籙。”
這符籙是兩張一起售賣,虞若卿在剛剛的秘境用了一張,還剩下一張。
這次她沒有拒絕,催動了符籙,這才向著森林的另一邊趕去。
她在樹木之間低空飛行,待到離近了一些之後,虞若卿才落在地麵上,無聲地穿過森林。
她本來想,如果遇到其他需要幫助的弟子,她完全可以帶著對方一起走,反而她一個人也是走,兩個人也沒什麼區彆。
層層疊疊的樹影逐漸在麵前散開,當虞若卿在樹葉的縫隙間隱隱約約地看到兩個熟悉的麵容時,係統的聲音也一同響了起來。
“宿主,是陸元州和韓淺!”
連係統都不由得有點高興,相比於那些不靠譜的不相關人員,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主要角色,實在是讓人鬆了口氣。
虞若卿自然也是興奮的,她向前走了幾步,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當更靠近之後,麵前阻擋的樹葉也全部消失不見,得以看到另一邊的全部場景。
她看到陸元州躺在地上似乎昏迷不醒,而韓淺單膝跪在陸元州的身邊,他神情冰冷,手掌貼附在陸元州的胸口,剛剛她在遠處感受到法寶的震動似乎就是從這裡而來。
從四周紊亂的靈氣可以窺探得到,韓淺的手掌正在不斷用力,並且凝結了越來越強的力量。
……他在救陸元州嗎?虞若卿下意識地想。
可是隨即,她看到韓淺的手掌下,有什麼東西在散發著光芒,似乎在與他抗衡。
韓淺左手手掌貼著陸元州的胸口,他表情沉沉,右手手指並起,又聚集了更強的能量,而後壓向左手。
強風隨著他的手掌旋轉,韓淺白色的衣袍與發絲在風中搖曳,他冰冷漂亮的眼眸卻仍然直視著自己的動作。
在這樣的強壓之下,虞若卿聽到什麼東西清脆地碎了。
韓淺這才收回手,他站了起來。
陸元州的胸口上,是一枚碎掉的玉佩。
恍惚間,虞若卿的腦海裡似乎響起了秘境前一夜時陸元州對她說的話。
‘師父說這個項鏈能承受很高的傷害,在碎掉之前,天王老子來了也傷害不到我……’
所以,韓淺碎掉了他的玉佩?
虞若卿躲在樹後,她看著這一幕,整個人都有些抽離恍惚。
她難以明白韓淺到底在做什麼,或許換一個陌生人,換一個環境,眼前的事情可能會更好理解。
可當做這一切的是韓淺的時候,似乎一切都混亂了。她忽然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虛幻,不知是自己出了什麼問題,整個世界都變得遲鈍起來。
直到她看見韓淺張開手,他的本命劍出現在他的手中。
韓淺握緊長劍,周遭的靈氣都向著他的劍刃聚集,同為修士,虞若卿對這個前奏實在是太熟悉了,可是一切放在這個場景裡卻如此難以理解。
直到韓淺朝著昏迷不醒的陸元州舉起劍。
“宿主——!”係統的一聲呼喚,讓已經呆住的虞若卿猛然回神。
韓淺垂眸注視著昏迷陸元州,他薄唇輕抿,凝結了致命一擊力量的劍刃準備朝著青年劈去的一瞬間,從森林的方向忽然傳來了猛烈的劍風!
他的劍瞬間扭轉了方向,一邊抵擋住對方的攻擊,一邊向後拉開距離。
能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時候靠得這樣近,絕對不是等閒之輩。
韓淺的眸子危險的抬起,他持劍,眼裡儘是冰冷的殺意。
“既然道友已經看見了,不如出來當麵聊聊。”他開口,聲音冷淡地說,“還是說……需要韓某親自來請?”
沒有人的身影和氣息,在震動的地麵和撕裂的天空之間,整座森林看起來似乎都很紊亂,可韓淺仍然敏銳地察覺了對麵樹木旁的雜草晃動得不正常。
他修長的手指在劍柄上輕輕抬起輕握,劍刃無聲之中調整了細微的位置,隻待一個恰好的時機出手殺人。
虞若卿感受到了韓淺切實的殺意,他漆黑的眸子如此冰冷,像是一把淩厲的刀。
他變得這樣陌生,好似這幾個月的沉默溫柔猶如泡影般消失不見,隻留下初見時的淡漠和危險。
韓淺修為高她一個小境界,而虞若卿還受了傷,如果韓淺要殺她,她不是對手。
可相比生死,虞若卿更想知道的是,為什麼。
她早就知道該防備警惕他,可在這麼長一段時間中安穩日常的相處裡,她還是不由自主地信任了他。
她已經習慣了不論是比試還是平時的吵吵鬨鬨,韓淺都永遠跟在最後麵,像是一座無聲的大山,不必說話,就已經足夠讓所有人感到安穩與信賴。
所有人都太信任他,信任到曾經被他嚇過的陸元州和警惕的蒼寒淩都如她一樣毫無芥蒂地將後背交給他,從沒有懷疑過。
為什麼?過去的那段時間,所有的相處都是假的嗎?
虞若卿關閉了係統的聲音,揭開了自己的隱藏符籙。
當看到虞若卿的那一刻,韓淺愣住了。
他身邊的殺意與冰冷緩緩消失不見,他的神情虞若卿沒有看懂。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問,聲音沙啞乾澀得要命,“為什麼?”
韓淺放下手,他的劍消失不見。
大地在轟鳴著,秘境快要坍塌了。
他就這樣赤手空拳地向著虞若卿走來,虞若卿握緊自己的本命劍,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難以下定是否要趁現在殺了他的決定。
看著他越來越近,虞若卿向後退了兩步,她舉起劍,厲聲道,“韓淺,你——”
虞若卿對上了韓淺的目光,她不由得一停。
很難言語那是什麼樣的目光,充滿了虞若卿看不懂的情緒,卻如此沉重悲傷,讓虞若卿的心臟似乎也跟著向下墜去。
韓淺沒有管她手上的劍,他伸出手,將虞若卿緊緊地抱入了懷裡。
他的手臂那麼用力,用力得虞若卿幾乎喘不過氣。
“卿卿,對不起。”她聽到韓淺在她的耳邊沙啞地說。
虞若卿感覺到韓淺抱著自己後背的手指似乎握著什麼法寶,她的大腦瞬間昏昏沉沉,她的身體開始酸軟無力,劍也落在地麵上。
虞若卿的手緊緊地抓著韓淺的衣襟,從來都一絲不苟的男人第一次被弄亂了衣衫。
即將昏迷的前一瞬間,虞若卿隻感覺到韓淺又一次抱緊了她。
他的擁抱像是快要淹死的人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帶著一種即將破碎的脆弱。
虞若卿徹底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因為想一口氣寫完秘境,結果寫了好久
這是昨天的更新,今天晚上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