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羅峰。
主峰邊緣的塔頂,永淵長老注視著頭頂星辰,麵色沉沉。
從虞若卿闖入峰中帶走蒼寒淩之後,永淵長老的心便一直不太安穩,甚至一度動了要給自己看星運的念頭。
看星運,便是看未來走向,事件吉凶。
可實際上越是修為高、越是懂這些的人越不會輕易動占卜的念頭。有時候,參透命運比一無所知更加凶險。
尊者們對自己的命運都忌諱頗多,都怕會影響到自己。
所以永淵長老縱然直覺有些不好,可他猶豫許久,最終還是沒有為自己占這一卦。
他在心裡安慰自己,虞若卿隻不過是個沒有城府的黃毛丫頭罷了,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晚上,永淵長老坐在主殿,閉著眼睛,外人來看他已經入定了,實際上永淵長老一直在等待蒼寒淩回來。
如果今日他不回來……
永淵睜開眼睛,眼底閃過冷光。
就在這時,有弟子一瘸一拐進了殿,是白日時被虞若卿教訓過一頓的那個徒弟。
“師尊,蒼寒淩回來了,您要見他嗎?”
永淵長老的心這才驟然鬆下。
表麵上,他卻淡聲道,“為師有些事情要做,便讓他在外麵等著吧。”
弟子心領神會,退了出去。
永淵長老拿著一本書翻看著,過了將近一個時辰,他才開口道,“讓他進來吧。”
人影聳動,蒼寒淩無聲地走入殿中,行了禮。
“師尊。”他恭敬地說。
永淵長老握著書,他淡然道,“回來了,玩得如何?”
“弟子怕被太多人看見,所以並沒走太遠,就是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喝了點酒而已。”蒼寒淩垂下頭,他低聲道,“師尊說的話,弟子都記在心裡。”
看著麵前俊美青年順從聽話的樣子和之前一樣,永淵長老的心這才真的放了下來。
“淩兒,過來。”和過去一樣,永淵長老溫聲道。
蒼寒淩緩緩地走了過來,他單膝跪下,讓永淵長老能摸到自己的頭。
“為師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永淵長老欣慰地說,“為師不會害你,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弟子明白。”蒼寒淩低著頭,他溫聲道。
在永淵長老看不見的地方,蒼寒淩的眸色淡漠而無動於衷。
過去的他甘願隨著永淵長老的意願來欺騙自己,可是今日之後,蒼寒淩再次返回星羅峰,聽著永淵長老這些過去讓他心懷感激的話,蒼寒淩卻忽然發現,自己似乎真的醒了。
他像是大夢初醒,不解自己為何曾經會被這簡短的一二句敷衍的關懷而感動不已。
永淵長老並未察覺到蒼寒淩的變化。
安撫完之後便該是震懾,他開口道,“既然回來了,便繼續受罰罷,也好不讓其他人看到你現在的樣子。”
“是。”蒼寒淩恭敬道。
看著蒼寒淩一如既往聽話地離開,永淵長老也起身,離開了主殿。
他回到自己在後峰的居所,在書房中打開機關,來到隱藏的地下暗室,在陣法之中,擺放著三個壇子。
永淵長老來到陣法中坐下,他打開中間的壇子,從裡麵拿出了紅色的丹藥吞下,而後就著藥效開始打坐。
他已經六百多歲了,如果修為不再突破,或許兩三百年後就會壽元耗儘。
這兩百年的時間對凡人而言或許已經足夠多,可對修士而言,尤其是他這樣的修士,卻有一種彈指一揮間的緊迫感。
永淵長老神情肅穆,全神貫注地打坐,他閉著眼睛,化解著丹藥裡過於強勁的力量。
這丹藥是罕見的鮫人血做成的,也是修仙界明令禁止的一種禁藥。在暗市裡也是有市無價,十分稀有。
隻不過市場裡流通的那種鮫人丹的來源,基本上是固定的那幾個已經被關押了幾十上百年的老鮫人,血都不知道快要被抽乾多少次,品質都已經不好,可儘管這樣,一顆鮫人丹仍然能賣上萬靈石。
每每想到外麵的修士重金難求的低劣鮫人丹,再看看自己手裡這顆來自鮫人王族血統的丹藥,永淵長老的心中便會湧起飄飄然的感覺。
他打坐一整夜,以此來化解鮫人丹的藥效。
說來也是有趣,鮫人的體溫一向偏低,可偏偏血做了丹,卻像是火焰,要在心中燒湧起來一樣。
永淵長老多年修為沒有進步,停滯不前的同時,衰老也不可避免。隻有在服用鮫人丹之後,感受自己心口的溫熱,永淵長老方才能回想起自己當年年輕時的意氣風發來。
他離開了了居所,來到專門給蒼寒淩關禁閉用的小殿裡,不大的屋內倒映著粼粼水光,蒼寒淩深處狹小的、隻能直立不能轉換方向的水池裡,他似乎正在閉目休息。
永淵長老來到水池邊,他垂眸注視著水裡那年輕俊美的青年,還有他緊實有力的身軀,老者的目光便不由得深邃了許多。
人的貪婪是永無止境的。
最開始,他能源源不斷地從自己的鮫人弟子這裡得到新鮮的血液做丹藥,並且以此破了一個小境界,就已經十分滿足了。
可是當丹藥不再稀缺,永淵長老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投射在蒼寒淩年輕的身體上。
年輕的鮫人混血這樣俊美、年輕、健康,而且擁有著驚人的天賦。
哪怕是年輕的時候,相比於天賦異稟的師兄雲天成和師弟清文、以及師妹江元霜,他都是一個平凡得隱形的弟子。
永淵長老甚至在想,如果他擁有蒼寒淩的年輕身體,擁有蒼寒淩的天賦,他一定會比他更加優秀、他一定能在這修仙界闖出更多的名堂來。
他是這樣想的,這些年也是這樣準備的。
永淵長老垂著眸子,他神色微暗。
每一次封印蒼寒淩妖性一麵的同時,他也在同步準備自己的奪舍大計。
隻要一切順利,他很快便可以執行自己最後的計劃。
永淵長老正在沉思,就在這時,水麵波動起來,蒼寒淩破水而出。
和昨天一樣,他的肩膀剛剛探出水麵,瞬間便被水流拉了回來。
原本該是水的主人的鮫人,卻被水所困。
“師尊,徒兒真的知道錯了。”蒼寒淩臉色蒼白,他低聲道,“您饒了我,讓我出去吧。”
“淩兒,不要任性。”永淵長老淡聲道,“獨處會讓你更加冷靜理智,不會再犯這樣愚蠢的錯誤。”
蒼寒淩低下頭,水麵倒映著他俊美的五官,水滴順著他的眉骨落下。
“……師尊,我真的很難受。”蒼寒淩低聲道,“師尊,你若是心疼我,便讓我出去吧,求求你。”
蒼寒淩第一次如此示弱,永淵長老不僅沒覺得心疼,他反而蹙起眉毛。
“淩兒,不要恃寵而驕。”他沉聲道,“你看看你嬌氣的樣子,有一點反省的態度嗎?”
永淵長老懷疑自己是不是這段時間因為蒼寒淩忽然恢複真身,而對他有些過於‘溫和’了,導致蒼寒淩不服管教。
過去這些年,他哪裡敢主動開口提要求?
妖畜就是妖畜,一對他好了,便想翻天,果然還是需要嚴厲管教。
就在這時,一隻紙鶴從外麵飛來,是留守主殿的弟子發來的簡訊,宗主召集所有長老去主峰開會。
永淵長老站起身,他淡聲道,“你自己一個人好好反思反思吧。”
看著老者離去,蒼寒淩抬起頭。
他的神情並不脆弱,反而若是有星羅峰的其他人在,一定會震驚於他竟然會用這樣冰冷的神情麵對師尊。
永淵長老前往主峰,雲天成已經在殿中了。
“師兄。”永淵長老道,“今日是什麼事情,要忽然開會?”
“因為秘境的事情,修仙界最近一直不太平。”雲天成歎息道,“從人都救出來的那一天起,我天天都和其他門派的掌門開會,一天都沒閒著,如今終於有了空隙,也和大家說說這些天的事情。”
永淵長老點點頭,在最旁邊落座。
過了一會兒,長老們陸陸續續都到了,五個長老來齊,都看向雲天成,雲天成卻緩聲道,“還缺一位。”
缺一位?幾位長老都有些疑惑。
就在這時,黎文康姍姍來遲,他一進門便笑著作揖道,“宗主,各位尊者,我在峰內安排事宜,不小心來晚了,見諒見諒。”
永淵長老這才想起來,黎文康在大比後正式轉為了玄霜仙宗第六位大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