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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一過,節日的氛圍不但沒有絲毫衰減,長安城中的歡聲笑語,一日勝過一日。
一夜風雨,宮門四周層層疊疊擺放的萬壽菊,被吹落了許多花瓣,零落塵泥之間,無端生了許多蕭條之意。
這本是為皇帝慶壽所置,雖已雲銷雨霽,殘花卻沒有恢複往日的生機。
下了朝會,皇帝臉色依然是陰雲密布,短短半日的功夫,京中就起了傳言,暗指天子無道,奢靡無度,為慶生而置眾生百姓於不顧,才引得上天不滿,降風雨以示警告。
那一排排階前灑落、仿佛被奪去了生氣的菊花,就是天罰的象征。
要說無人暗中搗鬼,他是萬萬不信。
於是那些花兒,留下來皇帝看得心煩,而命人撤下,又顯得心虛。於是,留也不是、撤也不是,許是宮人照料得當,待到晴日,枝乾反倒顯出了幾分傲骨錚錚。
皇帝龍心大悅,重賞了打理花草的宮人,也順勢封賞了一撥官員,鄧相的虛職加封也終於定下,正一品的太子太傅,是元令帝一朝的第二位。
此前隻有崔淑妃的父親崔太傅,才得此殊榮,那是皇帝還是河間王時的潛邸舊臣,自然不可同一而論。
有心人自會百般思索皇帝的用意,但無可否認的是,鄧相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遠遠超出了他們最初的預期。
鄧玄籍的婚事,又重新熱門起來,連最初用“拖”字訣來婉拒的盧家,也再次遞上了橄欖枝。
盧夫人拒絕了盧氏家主夫人的賞花宴帖,卻將許家遞來的帖子翻來覆去看了許久,對春風歎道:“許夫人是極誠心的,在這之前,就探過我的口風,隻是六郎是個執拗的,他滿心都是沈小娘子,就算我逼著他答應,也是害了許家小娘子。”
許是與皇家打交道實在太耗費心神,又恰逢陰雨天氣,沈嶠也不讀書、也不練字,直睡到幾乎正午,才恍恍惚惚地起床盥洗。
陰雲逐漸散去,日光透過雲層間裂開的縫隙灑落院中,積水還未蒸發,雨後草籽的清香混著陽光的味道,比之潭州雨霽的潮濕水草味兒,又要舒適得多。
鄧玄籍剛一來到門口,就看見這樣一幕:柿樹枝乾蜿蜒,紅柿如燈,樹下草叢半青半黃、半茂半枯,一個墨發半散的青衫少女躺在樹下竹椅上,臉上蓋了一卷書冊,不知是在睡覺,還是在發呆。
衣衫上、長發間,夾雜著幾片被風吹落的枯葉,顯然已在樹下歇了多時。
哪怕是在午間,九月的長安也有了微微寒意,鄧玄籍解下身上披風,放輕腳步走過去,給她蓋在身上。
沈嶠本就五感靈敏,隨陳黎練了一段時間的武藝,又見長不少。有人在門口駐足時,她辨其腳步,已然知曉來者何人。
披風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沈嶠已經伴隨著布料抖動而引起的鼓鼓風聲,伸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兩指條件反射般扣住脈搏。
隻聽有人輕笑:“女俠武藝見長,在下甘拜下風。”
鄧玄籍任她握著,自那日長安初見後,沈嶠一直對他冷冷淡淡,莫說牽手,就連說話也是寥寥,仿佛刻意在避著他。
從北郊獵場回來,她更像是多了幾重心事,整個人看起來蔫答答的,他看著心疼,又怕更惹她煩惱,隻好不遠不近地陪著她。
看來她今日倒是好興致。
“可聽出我的脈象有什麼不妥嗎?”鄧玄籍隨意坐在竹椅旁的木樁上,“要是彆人被你搭脈這麼長時間,心裡可要慌得緊,怕自己得了什麼大病。”
沈嶠依然不掀開書卷,手指微微用力捏他手腕,閉眼問道:“你就不怕嗎?若我說你也得了大病,你當如何?”
鄧玄籍另一隻手輕輕撫過她的長發,拿起一縷繞在指間,幽幽道:“那我就一直纏在你身邊,哪裡也不去。有你在,我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