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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間九月即將過去,秋天也已到了末梢。
進入十月,節氣很快就會邁入立冬。
“沙場秋點兵”,征伐之事,本該多在秋日,然初秋之時,雲州初叛,朝廷已令晉陽守將唐將軍就近前往平叛,沒料到兩月過去,未有絲毫進展。1
冬日原本並不宜出兵,但戰事卻不能再拖。
即使今秋大部分州縣的收成還算不錯,但南北均有戰事消耗,戶部為了糧草一事,可真是抓破了腦袋。
太醫署裡,沈嶠每日教授課業,得空就去藏書閣中讀書,對於少數人惡意地針對與隱隱地排擠,都是四兩撥千斤地化解開來。
有人的地方即為江湖,有江湖就會有紛爭,醫道中人,終究也是世俗中人,她並不感意外,隻默默在心中劃分出,哪些是可交之人,哪些還是遠離為妙。
署中眾人,也由最開始的不習慣,逐漸接受了有個女子大搖大擺地出入官署。
張醫令健步如飛,絲毫看不出已年過六旬,路上的醫官學子們紛紛行禮問好,他隻是揮揮手,就徑直去往蘇太醫診室旁的一間小屋。
這是劃給沈嶠的一間診室,她還不是太醫,原本應該與同階的醫官合用一屋,誰料她都不在意,彆人倒是對她退避三舍。
左右不是大事,甚至不用張醫令安排,負責瑣事的典吏就做主單獨給了她一間屋子。
沈嶠正在紙上塗塗畫畫,張醫令走進一瞧,訝異地歎了一聲。
“小沈師從哪位書畫名家?這種畫法,我不是愛好附庸風雅之人,竟還從未見過。”
他望著紙上用丹青繪就的藥草,輕輕用手指摸了摸,若非隻有紙張的觸感,幾乎要以為是她貼上去的。
沈嶠也不遮掩,半真半假道:“高手出民間,我也是在潭州見過賣藝人的畫法。”
“哦?”張醫令笑了笑,“瞧你已經畫了這麼多,可不隻是為了解悶吧。”
沈嶠也是一笑,她想做的事,本來就需朝廷的支持,其中最先要拉攏到自己這邊的,就是張醫令了。
“前些日子去了藥園一趟,回來後想起許多鄉間醫館,大夫良莠不齊,有許多人隻通讀一遍《本草》,就敢隨意開方抓藥,以病沒治好不說,被醫壞的,也不在少數。”2
“我就想,將《本草》再用圖畫做一遍注,不敢說多麼有用,至少能少幾個辨不出天葵子和香附的。”
張醫令沉吟半響,搖了搖頭:“你的想法很好,但能買得起圖畫書的,也大多不是鄉間大夫與走街串巷的鈴醫。”
“何況,若都由人手繪,造價實在太高,可能最終,也隻會是世家門閥與我們這些太醫買來收藏。”
他頓了頓,看著沈嶠灼灼如星火的眸光,忽然問道:“你難道是想讓朝廷出錢,分發各州縣嗎?”
沈嶠連忙道:“現在戰事吃緊,我也清楚,不會有人想管我們的這些‘小事’。”
她垂下眼簾,暗暗歎了口氣。
此時雕版印刷早已廣泛使用,但還隻停留在單色印刷的階段。且每雕一版書,消耗並不算小,書價居高不下,對於平民百姓,是實實在在的奢侈品。
活字印刷並不難想到,早在妙福寺義診之後,她就嘗試做過。
可世家尚是興盛時期,對科舉已是十分不滿,絕不會願意看到這樣的技術出現,使更多的寒門學子得以出頭。
張醫令見她失落,拿起一張苦楝子看了又看,越看越是喜歡,也不忍明珠蒙塵,想了想道:“編修經典,也是關乎國本的大事。等到了年關,我和你一道上折子,先將此書獻給陛下。”
沈嶠明白第一步已經算是成功,當即起身行禮,張醫令卻避過不受。
“今日晚間,陛下要設宴為大軍踐行,特意在我麵前點了你同去。小沈啊,你如今可是被陛下記在心中了,千萬要戒驕戒躁,更加小心才是。”
張醫令目光複雜地看著麵前的女孩,他侍奉皇帝也有了十年,而隨著歲月的飛逝,帝王之心,也更加難測。
他不如譚太醫圓滑老辣,是以一直久居其下。但就是這份難得糊塗,使他在宮廷浮沉間始終得以獨善其身。
如今譚太醫功成身退,他成了一把手,每日所需應對的,比之前多了好幾倍,然而最令他如坐針氈的,還是麵見帝王。
也不知這位故交之女,小小年紀遊走於宮闈朝堂,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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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理園就在皇宮之內,原是前朝皇子讀書之處,取自“善學者儘其理”之意。3
元令帝登基之後,見到此園,哈哈大笑道,“怪道先帝諸子,自太子去後,無人能成事。朕的兒子,可不是要做翰林學士。”
遂給皇子們另建學館,此處就逐漸成了宮廷宴飲之處。
沈嶠到時,皇帝還在前殿裡與大臣議事,來了不少宗室中人,都在桌案後正襟危坐,神色肅肅。
不像是來赴宴,倒像是上刑場。
“嘖嘖,”與她一起待在最末位的李太醫突然開了口,“你還真是幸運,第一次見這樣的大場麵,就來了這麼多大人物。”
沈嶠隨意笑了笑,輕聲道:“這對我們太醫署的人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