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那句“煙花三月下揚州”之所以名貫古今, 不是沒有緣由的。
繁花似錦的時節裡, 春雨如愁, 在煙霧迷蒙的江水上,確有一番動人之色。
隻這樣的美景,卻讓四爺心情更加不好, 他沒能體會到煙花三月的美麗,在粘濕的空氣中, 氣壓一日低過一日。
已有許多天, 船上伺候的奴才都不敢大聲說話了,即便有許多事情要忙, 也個個都仿佛都練就了碧波水上飄的功夫,比春雨還細無聲。
“爺,馬上就到揚州城了。”蘇培盛貓著身子停在書桌斜前方三尺外, 輕聲提醒。
“嗯。”四爺手中的毛筆不停,旁側伺候筆墨的小太監低著頭, 研著墨半點兒聲響都沒發出來。
“李頭領在外麵候著呢。”蘇培盛見四爺應聲, 又恭謹的回了一句。
“讓他進來。”四爺頭都不抬, 蘇培盛不敢多話,輕手輕腳的開了門。
李逸桐穿著黑色長袍靜悄悄走進來,垂著頭候在一側。
“帝舟那邊可有動靜?”四爺把手中的書信寫完, 放進信封封好後,暗處好像突然出現的短褐打扮的侍從默默接過信,又消失在暗處。
“目前沒什麼動靜,隻是太子一直在帝舟上不曾下來, 奴才看萬歲爺的意思,大概是要帶著太子一起下船。”李逸桐低著頭回稟。
四爺皺了皺眉,突然想起些什麼,心情更複雜了些。
他記得這次南巡後,皇上對太子,再不複以前的維護,概因為……
“江南學子的代表已經在候著了?”
“是的,因為陣仗不小,看起來,老百姓也不少。”李逸桐點點頭回答。
“走吧,晚間……派人給太子傳話,就說我有事跟太子商談。”四爺默默歎了口氣,低聲吩咐。
吩咐完,他站起身,蘇培盛趕緊帶著婢女上前給四爺梳洗換衣,估摸著再有一刻鐘,船就要靠岸了。
最先靠岸的是皇家護衛大營的船隻,一排排兵丁迅速的上岸,在兩側站好維護秩序。
大概兩刻鐘後,康熙帶著太子胤礽從帝舟上浩浩蕩蕩的下來。
“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給太子請安,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揚州知府帶著一眾下屬,後麵還有江南才子的代表,一起給康熙請安。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老百姓們聽到整齊劃一的請安動靜,都自發跪了下來。
整齊浩蕩的聲音在這空曠的運河岸邊,傳得格外遠。
胤礽站在康熙身後,玉樹芝蘭,表情平靜。
可他內心不是沒有激動的,這樣的時刻,也隻有他能站在康熙身邊,那群恨不能把他拉到泥潭裡再踩上幾腳的兄弟們,都沒有這個資格。
因此,雖然身上有股子皇子長久養出來的貴氣自若,但他臉龐上還是帶出了傲然和治國平天下的霸氣。
康熙側身時,看到的就是這樣氣質卓越,自有一股儲君風範的太子,這讓他眼神不自覺暗了一瞬。
這樣優秀的太子,是康熙教養出來的,隻是胤礽到底是沒做過皇帝,不明白君權至上的唯一性。
“平身。”康熙臉上掛著坦然自若的微微笑意,在江南學子們眼中更顯得平易近人了些。
“這些都是揚州的學子?”康熙看著不遠處激動到臉色都有些紅的才子們,笑著開了口。
“回萬歲爺的話,正是,這裡麵有上一屆的亞元和經魁,明年也是要參加會試的。”揚州知府李宇晉躬著身子趕緊回答。
被他點到的亞元和兩個經魁一臉激動的上前一步,在康熙麵前磕了個頭。
畢竟會試後麵還有殿選,那可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競爭。
眼下能有機會在康熙麵前留下印象,足以被每個學子當做傳家的資本了。
“不錯,都是棟梁之才,以後你等要勤奮進學,朕在紫禁城等著你們。”康熙點點頭,略鼓舞了幾句。
雖然說這些人不一定每個都有機會為大清效力,可俗話說“秀才的嘴,通天的鬼”,他們的筆杆子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掀起大風浪來。
康熙每次南巡,對安撫江南學子這方麵都會作出安排,接見或者點評文章不一而論。
畢竟能有個愛民如子的好名聲,也是皇帝千秋萬代的功勳之一。
等到了揚州的行宮後,太子就被康熙放回去了。
等他到了揚州知府的彆院後,收到底下人傳來的消息,說是四爺要求見他。
心情不錯的胤礽直接應了下來,隻這份好心情在見到四爺後,很快消失的一乾二淨。
晚膳過後,四爺隻帶著蘇培盛一個人從小門進了彆院。
“臣弟見過太子。”四爺給太子請安後,就要求屏退左右。
胤礽皺了皺眉頭,按四爺說的屏退左右後,被四爺的一句話氣得直接站了起來。
“您可知此次下江南,將有大禍臨頭?”
“四弟此話何意?”太子爺怒瞪著四爺,從下船開始就飄飄然的心態,有些不穩。
“臣弟想問您,當初皇阿瑪封您為太子,您可明白為什麼?”四爺並不緊張,他平靜的問。
“孤乃正宮嫡子,封為太子,難道不是理所應當?”太子昂然玉立,話說的非常肯定。
“是,二哥為太子,名正言順。但太傅應也教過您《史記》,您可見幾個名正言順的太子有過好下場?”四爺的話讓太子勃然大怒。
“放肆!你這是在詛咒孤?”
“臣弟不敢,若非為了二哥,臣弟為何要冒著惹怒太子的危險,前來說這樣的話?還請二哥聽完臣弟的話。”四爺一甩袍子,跪了下來。
這番推心置腹的話,讓太子勉強抑製住了自己的暴躁,他冷冷看著四爺,想聽他到底能說出什麼來。
“當年大清入關,漢人對我大清抵抗得很,皇阿瑪大力推行漢學,這些年才讓天下安定三分。在漢人心中,尊禮數立下太子,有名正言順的儲君,自是讓人安心不少。”四爺並不站起來,他跪在地上侃侃而談。
“在江南學子心中,皇上南巡,那是難得的機遇,每次南巡,都會有許多才子有筆墨流傳,甚至皇阿瑪那裡的文章都是一筐一筐往外抬。”四爺的話,太子聽了進去,並且因為這話動聽,有了些許遐想。
“對那些才子而言,作為儲君的二哥和皇阿瑪幾乎相差無幾,對他們來說,一個是現任皇帝,一個是未來的皇帝,忠君和提前下注並不衝突。以前太子沒有跟皇阿瑪下過江南,您想,這次您會不會也有相同的境遇?”四爺抬起頭問。
太子臉上閃過激動之色和向往,神色越發和緩了起來。
“孤跟皇阿瑪如何能相提並論,這跟你剛才所說有何關係?”他雖然內心激動,可麵上還是帶上了幾分矜持之意。
“那二哥可曾想過,何為為君之道?”四爺並沒有站起來,隻輕聲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