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好揮揮手目送警員離開:“班長,你進去吧,我在外頭。”
江暮行皺眉:“你回學校。”
宴好沒聽他的話:“等會唄,我反正請假了,不著急。”
江暮行眉間的紋路更深。
宴好避開上方投下來的目光:“進去吧,你媽肯定有話要跟你說。”
完了就替江暮行把門推開了。
病房裡響起虛弱的聲音:“小暮?”
江暮行頓在原地。
宴好把他往裡麵一推,立即就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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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有話聲擠出門縫,宴好摸鼻尖,偷聽江暮行跟他媽媽的談話很不好。
宴好正要走開點,冷不丁地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他的眼皮猛烈一跳。
一門之隔,裡麵的談話還在繼續。
江暮行媽媽歇斯底裡地說著那個人名,言詞極其難聽粗俗。
宴好確定沒聽錯名字,短短幾秒內就滋生出了好幾種情緒。
跟江暮行爸爸有牽扯的竟然是桂姨。
宴好在門口來回走動,滿眼的焦慮,希望這裡麵有誤會,而不是江暮行媽媽說的那樣。
他捏著手機,鬆開手指又捏緊,重複幾次後給他媽發了個短信。
-媽,晚上吃飯喊上桂姨吧。
倪清回得很快。
-好啊,昨天晚上媽去你桂姨那,她還提起你了呢,說她燒的紅燒肉進步了,要做給你吃。
宴好摳摳指甲,桂姨是他媽媽的閨蜜,多年的好友了。
扯上桂姨,江暮行家裡的事,他媽媽也會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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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談話聲停了。
宴好等了又等,一直沒有聽到什麼聲響,他很擔心,腦補的越來越嚇人,忍不住就往門上貼。
後麵突然有聲音問:“小弟弟,你在乾什麼?”
宴好驚得差點蹦起來。
“膽子這麼小啊。”
護士一邊很親和地說笑,一邊敲敲門進去。
江暮行聞聲,頭朝門口方向偏了偏。
周翠順著兒子的角度望去:“小暮,你帶同學來了?”
她這會不發瘋了,看起來就是個正常的母親,期待兒子同學的到來,給出了最大的熱情:“人呢?怎麼不進來啊?”
江暮行沒回應。
周翠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僵硬。
護士感覺這對外形出挑的母子倆感情不好,她麻利地檢查了輸液瓶,量了體溫就走。
門開著,宴好就很尷尬,江暮行看來不太想把他介紹給自己媽媽,算了,他還是彆瞎摻和了。
“宴好。”
江暮行倏地喊了聲:“你進來。”
宴好頓時就像是脖子上係了個繩子,江暮行拽著另一頭,把他扯到了床尾,又命令他乖一點,彆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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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的中年女人在整理身前長發,比監控裡的還要有氣質。
要不是宴好親耳聽了個全程,怎麼都不會相信她會瘋成那個地步。
周翠把亂發理好:“小暮,你不給媽媽介紹一下嗎?”
江暮行擋住了宴好的大半個身子:“剛才我喊過了。”
周翠苦笑:“媽媽隻是想認識認識你的同學。”
江暮行一言不發。
宴好戳一下江暮行後背。
江暮行的喉頭攢動,沉默著走到窗邊。
宴好沒江暮行擋了,他就禮貌地打招呼:“阿姨,我是宴好,宴會的宴,好起來的好。”
周翠微笑:“你好,我是小暮的媽媽。”
下一刻就問:“哪個好來著?”
宴好一字一頓,認認真真回答:“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好。”
周翠呢喃:“你爸媽給你取那個字,是想你好好的,他們一定很愛你。”
宴好乖順一笑。
周翠打量眼前的男孩,身上有乾乾淨淨的少年氣息,很單純,也很青澀,是個沒吃過苦的孩子,跟她兒子不一樣。
怎麼會交成朋友的呢?
宴好被打量的有些不自在,欲要說點什麼的時候,江暮行不聲不響地折回來,背過身站在他麵前。
周翠愕然,同學而已,兒子戒備的太過了吧。
似是發現了什麼,她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一睜。
兒子不是戒備,是在看護自己的私有物。
母子倆眼神碰上了,某些東西不言而喻。
周翠先收回視線,她夠到櫃子上的一次性杯子喝水,手一直在抖。
江暮行低頭跟宴好說道:“你先出去。”
宴好嘟囔:“怎麼還趕我走?”
江暮行把他後麵有點皺的T恤拽了拽:“醫院對麵有飯館,你去吃點東西,過會我去找你。”
宴好被江暮行自然的舉動迷得暈頭轉向,稀裡糊塗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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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靜得可怕。
周翠半天都沒喝進去一口水,她攥緊紙杯:“他不隻是你同學。”
江暮行在椅子上坐下來。
“你受了很多苦,媽媽沒有資格過問你的生活,隻要你覺得好,那就好,可是,”
周翠的臉色煞白:“可是他也是男孩子……”
江暮行看著腿上的手:“沒有他,就不會有現在的我。”
周翠以為兒子是在誇大其詞:“高中還沒結束,你跟他也就認識兩年,不長的,你……”
江暮行淡淡道:“不是高中認識的。”
周翠纏著紗布的頭一陣陣劇痛:“那是什麼時候?你們初中也一個班?”
江暮行答非所問:“爸死的那一年,你要賣掉一個腎。”
周翠的思緒一下子就被打亂了,當年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重現。
那時候她走投無路,托人找的那種渠道,一般隻能賣幾萬,她可以得到二十萬。
結果約定當天,周翠聯係不上人了。
腎賣不掉,唯一的希望沒了,精神就不行了。
周翠甚至想過去賣,做皮|肉生意換錢,可她做不到,她寧願死,也乾不出那樣的事。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周翠的精神世界陷入絕境,她動了輕生的念頭,想帶兒子一起走。
哪怕是被討債的及時救了,兒子堅強扛起破爛的家,周翠也好不了了,必須依靠藥物來控製病情。
很多時候她都在自我厭惡,尋求解脫,放不下兒子中掙紮。
“你怎麼知道這個事的?”
周翠發現不對,手裡的紙杯拿不穩,水灑到被子上了,她坐起來,聲嘶力竭地反複問兒子:“啊?你怎麼知道的?”
江暮行雲淡風輕道:“我偷聽了你的電話,提前報了警。”
周翠倒抽一口氣,當年她看新聞知道整個據點都被端了,哪想到是兒子的功勞。
她倒回床頭,淒苦地歎息:“傻孩子,你要是不那麼做,這幾年就能輕鬆點了。”
江暮行麵無表情。
周翠拍被子的動作一停:“這跟宴好有什麼關係?”
江暮行闔了闔眼簾:“我就是在那晚遇到的他。”
周翠疑惑不解。
江暮行自言自語:“我找了他三年,整個初中都在那條街上走,怎麼都等不到 ,高一報道那天才找到他。”
周翠以為隻是青春期的情竇初開,過了這個年紀就沒了,看到兒子臉上的執念跟偏執,她驚恐得說不出話來。
江暮行平鋪直敘道:“不要勸我,也不要為我擔心,我有規劃有目標,有想要的未來,不是一時衝動,是蓄謀已久。”
周翠急哭了:“小暮,你才十八九歲,人生都還沒開始,過個幾年你也許就……”
江暮行放下手,將眼裡的沉寂給他唯一的血肉之親看。
“我像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嗎?”
周翠被愧疚跟痛苦折磨,她捂住布滿淚痕的臉,不敢跟兒子對視。
江暮行摁開手機,翻到一張照片,指腹摩挲照片中拍日出的少年。
好一會,江暮行收了手機站起來,走到床邊喊:“媽。”
周翠單薄的身子一震,她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囁嚅著應聲:“誒……誒!”
江暮行紅著眼低笑:“如果你希望我過得好,就祈禱我能一輩子都擁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