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行刮他的臉,觸感光滑,滾燙。
宴好的頭皮竄起一股顫栗感,迅速爬滿整個後背,往毛孔裡鑽。
“江暮行,你……”
“嗯?”
“你還沒在書房裡弄過我。”
“嗯。”
“那弄嗎?”
“不弄。”
“你這人太沒情趣了。”
“嗯。”
“……”
宴好一手撐著江暮行肩膀,一手扶著酸軟的腰,慢吞吞躺回原處。
“我到大學辦□□身卡。”
江暮行權當沒聽見。
宴好把抱枕丟他腳邊:“跟你說話呢。”
“你彆不信,我已經決定要好好鍛煉身體了。”宴好說,“我要練腹肌。”
江暮行把空紙箱拿開,搬滿的那個過來:“想想就行了。”
宴好吃一個番茄:“瞧不起我。”
江暮行直言:“對。”
宴好的臉一抽:“那你等著。”
江暮行不快不慢地提醒:“有夢想是好的,不過,我建議你搜一下練腹肌要注意的飲食習慣。”
宴好搜了,然後就沒然後了。
江暮行沒就此翻篇,而是用講題的語調道:“腹肌有沒有不重要,你的體力太差,一輪下來就喊不行,兩輪下來,基本癱了,到第三輪,都不知道我是誰了。”
“……”宴好想反駁,沒底氣。
江暮行說道:“平時讓你動,就跟要你命一樣。”
宴好一聽這話,頓時就管不了底氣這回事了,大聲道:“咱倆身高有差,體重有差,那體力肯定也有……”
江暮行一個眼神掃過去。
宴好弱弱閉嘴。
江暮行把幾本書放地上理理:“卡要辦,我陪你去。”
宴好後悔提了這茬,正要企圖撒嬌耍賴,就聽江暮行來一句:“等你體力好了,我們試試沒嘗試過的。”
他立刻默默把嘴邊的話吞進肚子裡。
那還能說什麼?為了美好□□的生活,必須辦卡啊。
江暮行把紙箱全清空的時候,宴好已經睡著了,就蜷縮著手腳側躺在地毯上麵,抱著大白鵝抱枕,嘴角翹著,不知道在做什麼美夢。
抱枕被抽走,宴好有所感覺地揮動手臂。
江暮行把他抱離書房,穿過寂靜的長廊走進臥室,輕放到床上。
宴好翻身趴著,腦袋歪向窗戶那個方向,大半張臉埋進天藍色被子裡。
江暮行拉上窗簾折回床邊,無聲凝視少年片刻,屈膝蹲下來,伸手撥一下他紮起來的小揪。
撥完又撥,很少有的孩子氣。
少年微張嘴呼吸,模樣可愛乖順,全無一絲陰柔乖張。
江暮行湊近些,吻了吻他,吮了一會才放開,用拇指摩挲他紅潤的唇瓣,不知道在想什麼。
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江暮行看到來電顯示,眉峰輕攏,他按下接聽鍵,目光又回到少年熟睡的臉上。
打電話的是周翠的主治醫生,也姓周,懂她的藝術。
“小暮,你媽畫了一幅畫,想給你。”
周醫生在電話那頭說:“畫裝了畫框,不方便寄,我擔心在運送的過程中有損壞。”
江暮行握住少年的細白手腕,一下一下磨蹭:“那我過去一趟。”
周醫生說好,沒掛電話。
江暮行默了一兩秒,問:“我媽最近怎麼樣?”
“狀態很好。”周醫生說,“現在已經可以完全擺脫藥物了。”
江暮行問道:“什麼時候出院?”
周醫生不說話了,他這時候的沉默跟前一句對不上,透露出了某個信息。
江暮行磨蹭宴好手腕的動作一滯。
“小暮,我在醫院有套公寓,你媽她想去我那。”
周醫生的言語種飽含鄭重:“公寓是兩室的,你媽單獨住一間,生活上不會不方便。”
“她出院後重新接觸社會的那個階段,會有些慌,有我在,如果她出現了心理上的困擾,我能及時……”
江暮行開口打斷:“周叔叔。”
電話裡是周醫生謹慎且溫和的聲音:“你說。”
江暮行低聲道:“你轉告我媽,我尊重她的決定。”
掛了電話,江暮行躺到少年身邊,把他撈進臂彎裡,讓他枕著自己的胳膊。
江暮行望著天花板,摟緊懷裡的少年。
第二天,宴好臥室的牆上多了一幅畫,正對著床頭。
色調跨度很大。
一半是蹲在黑暗中,抱著腿,把臉埋進去的瘦小男孩,一半是背對著他,笑著昂首,身形高大挺拔,邁步迎向陽光的大男孩。
中間的過度隻有寥寥幾筆,卻勾勒出了心酸,掙紮,堅持。
宴好扒在畫前看了又看:“這個畫的真好。”
文盲式表達方式,形容不出來筆觸色彩構圖什麼的,不懂,就是覺得好看。
江暮行跑了個來回,暈車暈得厲害,靠在床頭閉著眼睛,不想說話。
宴好發現了什麼,他指著畫中的小男孩喊江暮行:“這背帶褲我也有一條,一模一樣。”
江暮行掀了掀眼皮:“小學四年級去海洋館穿的新衣服。”
宴好愣了下,他還以為是江暮行媽媽隨便畫的。
“你去過海洋館啊?”
宴好另起話頭:“我還沒去過呢,海洋館好玩嗎?”
江暮行:“不好玩。”
宴好:“我想去逛,你陪我。”
江暮行:“好。”
宴好:“摩天輪你坐過沒?”
江暮行:“沒有。”
宴好:“那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去坐坐。“
江暮行:“好。”
宴好:“蹦極呢?我也想你陪我……”
江暮行:“想都彆想。”
宴好:“……”
十號那天上午,宴好接到老班的電話,去學校拿錄取通知書。
江暮行跟他一起去的。
老班在開會,讓他們先去辦公室等著。
宴好跟江暮行進辦公室沒多久,就有班上的同學過來,一小個子男生,手裡拎著盒茶葉,三人打了個照麵。
那男生知道江暮行保送了,就沒問他,問的宴好:“來拿通知書?”
宴好點點頭。
男生把茶葉放辦公桌上,問是哪個學校。
宴好說是a大。
那同學震驚得合不攏嘴,半天才回過神來,鏡片後的眼睛裡滿是羨慕:“恭喜啊。”
宴好笑笑。
男生看著宴好,心裡佩服又感歎,本來一墊底的,拉低班級平均,結果卻提高了他們班的名校升學率。
“老班要樂死了。”
外麵傳來喊聲,喊的小名,男生尷尬得抓抓頭:“我爸喊我,回聊啊。”
辦公室裡靜下來,悶熱難耐。
宴好把電風扇打開,辦公桌上的書卷嘩啦響,他瞥瞥那哥們買的茶葉:“我要不要也買點東西?”
江暮行道:“不用。”
“真不買嗎?”宴好捏了捏手指,“我兩手空空,會不會不怎麼好?”
“你想啊,大家都不買還行,彆人買了,我沒買,還跟我一塊兒來拿通知書,這就……”他衝男朋友撇嘴,“你懂我的意思吧,有點兒操蛋。”
末了感到危險一樣往後蹦兩步:“操蛋不是臟話啊,就是一種心情。”
江暮行的麵部抽動:“中午請老班吃頓飯。”
宴好的眼睛一亮:“那行。”
中午吃飯的時候,老班兩杯酒下肚,嘮叨說a大都是人才,去了不能放鬆,每次考試都要準備好,學分不夠會被勸退。
宴好正在吃菜,聽到這話,手一抖,筷子頭差點戳到喉嚨。
江暮行看他一眼。
宴好抹了把腦門的冷汗,驚魂未定。
“高中是什麼都管,大學基本是什麼都不管,相對來說很自由,但那是表麵的,自由是自律的產物。”老班語重心長,“一定要自律,否則很容易迷失自我。”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往事,老班眼眶都紅了,挺傷感的。
宴好桌子底下的腳踢踢江暮行。
“老班,聽書今年的中考滿分狀元沒選一中。”江暮行咽下嘴裡的食物,隨口一提。
老班的思緒回到現實中來,痛心疾首:“是啊,選的三中,哎。”
“人各有誌,也不能強求,隻能說是一中的損失。”
“你們選一中,一中選你們,都是互相成就。”
“……”
老班又嘮叨起來,其他幾個老師都不在校,不然要湊一桌,得嘮上半天。
江暮行偶爾回應一句,老班就是班會模式。
宴好邊聽邊跑神,a大不是終點,是新的開始,看來大學要更努力才行。
他想追上江暮行。
高一報道那時候,宴好覺得一中很大,現在畢業了,覺得一中很小。
逛一逛就逛完了。
小店是開著的,宴好有些驚喜,他買了兩根老冰棍,跟江暮行一人一根,在太陽底下吃著走著。
“好曬啊。”
宴好吸溜兩口快要滴下來的冰棍水,把棒球帽的帽簷往下壓壓,眉眼全藏進陰影裡:“班上的門鎖沒鎖?”
“沒鎖。”江暮行帶他走到樹蔭那裡。
宴好跟江暮行進了教學樓,兩人並肩上樓梯,樓道裡陰涼一片,隻有他們的腳步聲。
“綠色心情多好吃啊,小店老板怎麼不進了呢?”
“回去的時候買一點。”
“那我還要赤豆。”
宴好咬著冰棍,聲音模糊:“說起來當年你給我買綠色心情,把我給激動的哦,要不是你在旁邊,我連袋子跟小木棒都舍不得扔,洗洗收藏。”
江暮行的身形略微頓了下。
宴好上了三樓,纖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跟上啊班長。”
江暮行聽聞這個稱呼,眼底閃過短暫的恍惚。
班上的門是開著的,沒人,宴好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側著坐,背靠牆壁跟窗戶。
江暮行要邁近,被宴好阻止了,手指指前門那邊的座位。
“你彆過來,你坐你的位子。”
江暮行看他。
宴好也看江暮行,眼裡寫著期許跟祈求。
江暮行腳步一轉,去了前麵。
宴好支著頭,從這個角度看著江暮行的背影,入了神,那些迷茫的,懵懂的,無措的,彷徨的,清晰的……許多回憶瞬間跑了出來,他的鼻子有一點酸,嘴角卻翹起來。
“回頭。”宴好喊,聲音很輕,又酸有甜地黏在唇齒之間。
江暮行有感應,回過了頭。
時光霎那間定格。
午後的教室裡灑滿金色日光,後麵的黑板上還寫著倒計時0。
高考必勝。
青春不留遺憾,青春萬歲。
宴好吃完冰棍,找了一截粉筆頭,在黑板上洋洋灑灑地寫下兩個大字,再見。
寫完最後一筆,他把粉筆給江暮行:“學神,給學弟們留點兒人生格言什麼的。”
江暮行接過粉筆,在宴好的字旁邊寫了個句號。
“再見”變成“再見。”
宴好愣住:“就這樣,沒了?”
江暮行把粉筆拋向前麵的講台,用行動告訴他,沒了。
“你也太敷衍了。”
宴好說完歎息:“長得帥的人,寫的句號都這麼迷人好看,魅力四射。”
江暮行:“……”
宴好繼續誇,直把江暮行誇得待不下去。
“走什麼啊,再待會。”
宴好拉住江暮行,踮起腳在他耳邊笑:“接個吻先。”
於是兩人接了個老冰棍味兒的吻。
宴同學意猶未儘,舔著嘴唇看男朋友,兩眼□□的,蘊著水光:“好想要教室py。”
江暮行麵無表情地吸氣,把人大力揉進懷裡,吻了很長時間。
三點多,宴好跟江暮行準備回去了,走在前往大門口的路上,隱約聽到說笑聲。
江暮行沒在意。
宴好好奇地望了望,瞧見兩個女生在告白牆前拍照。
紀念自己曾經的暗戀,逝去的青春。
宴好的記憶盒子冷不防地裂開,竄出一個片段,瞬息間在眼前綻放,鮮活而明亮,他放在口袋裡的手蜷了下,呼吸亂了:“江暮行。”
江暮行尚未言語,宴好就抓住他的手臂,拉著他去了告白牆那邊。
兩個女生還在拍照,見到江暮行,臉都是一紅,互相推搡著,說悄悄話,羞澀地偷看,然而誰都沒上前打招呼。
不是每個人都能在畢業前或畢業後勇敢一回。
兩個女生走了,宴好靠近告白牆。
紅的黑的藍的黃的顏色布滿整片牆,字跡跟字跡縱橫交錯,亂糟糟的。
宴好在原地沒動:“我在這上麵寫了一句話,你找找?”
江暮行挑眉。
宴好直直看他:“找找啊。”
江暮行邁開腳步,平穩走至告白牆右後方,屈指在一處字跡上點點。
宴好下意識走過去,視線貼著江暮行的食指移動,看清字跡的內容,眼睛猛地睜大。
時間隔的有些遠,他記得自己在這上麵留過話,卻忘了具體位置。
江暮行是怎麼看也不看就找到的?
宴好實在是想不通,就找江暮行要答案。
江暮行的目光落在告白牆上。
宴好瞥一眼自己寫的東西,瞥江暮行,又去瞥那句話。
——江暮行,畢業前我一定要拿下你!
宴好寫的。
那時候的字還很醜,感情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告訴任何人,隻敢在這裡裝逼。
江暮行還在看。
宴好的臉上發燙,正要說話,耳邊響起他的聲音:“因為你寫這句話的時候,”
江暮行手指著不遠處的老梧桐樹:“我在那裡。”
宴好不假思索道:“不可能!”
“當時是冬天放學,你偷偷摸摸開手電筒寫的。”
江暮行回憶著那一幕,麵部線條有幾分柔和:“寫完就推著車跑了,不知道騎,挺傻。”
宴好窘得抬不起頭:“那就算你看到我了,也不會看到我寫在哪,天黑了都。”
江暮行動動眉頭,他隻看到了大概位置,在一片混亂無比的字跡找出想要的東西,費了些時間。
“你的字醜得可愛。”江暮行說,“好認。”
宴好心裡的小鹿在蕩秋千,他的字確實醜。
至於可愛,男朋友親口認證的,那就是可愛。
宴好忽然問:“你有沒有寫什麼?”
江暮行麵不改色:“沒有。”
宴好看不出他的心思:“真沒有?”
江暮行的神情依舊沒絲毫變化:“走吧。”
宴好黏黏糊糊地跟在他後麵:“到底有沒有嘛?要是有,趕緊趁這個機會告訴我,以後可能都不回學校了……”
江暮行沒在告白牆上寫東西,他隻是逐字看完宴好寫的那句話,心口滾燙,幼稚地一筆一劃描了一遍。
還有就是,騎車的時候差點撞到樹,回去一夜沒睡。
光陰在走,少年時代所剩無幾,萬幸可以擁有想擁有的人,一起邁入青年階段。
陽光正好,人生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