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睢一看到站在門邊的周渡,就沒個正經道:“嘿,一大清早就站在門口等著,看來這飯菜準備得豐盛得很。”
周渡知道他是個什麼性子的人,也不跟他一般計較,抬手指向客棧旁的酒樓道:“酒菜已備好,隨時可落座入席。”
孟睢點點頭:“那就走吧。”
有客人到,沈溪也不再玩鬨,收起小性子,帶著沈暮和李魚去到隔壁的酒樓入座。
孟睢見到沈暮也在,當即眉開眼笑地與他家夫人介紹道:“媳婦兒,這位就是我與你說得治好我臉的沈大夫。”
成親那日,孟睢起床了,因著家中無長輩,他有體恤媳婦,孟夫人直睡到正午過後才醒,與沈暮他們錯過,今日才頭回見到。
孟夫人是個賢惠大方的,得知是沈暮治好的她家夫君的臉後,就一心想要來感謝,現在見到正主,她忙從桌上的茶壺裡倒了杯水,以茶代酒向沈暮致謝道:“多謝沈大夫的妙手回春,夫君的容貌才得以恢複。”
孟夫人敬茶也是出於感謝,沈暮不好推辭,隻得舉起酒杯,飲下這杯酒。
他素來少有飲酒,一杯酒下肚,瓷白如玉的脖頸就泛起了點薄紅,興致上頭,瞧著孟夫人微微隆起的腹部道:“聽我家徒弟說你懷的是雙胎,尋常人家懷上一胎都辛苦萬分,你這雙胎更是辛苦,你若不介意我再給你把把脈,回頭我開幾副養胎的方子與你們。”
沈暮的醫術如何,孟睢和孟夫人兩人都是瞧在眼裡的,正求之不得。
沈暮細細給孟夫人診了診脈:“胎兒安好,隻是你的身子有些薄弱,現在胎兒還小沒覺得有什麼,再大一些你這身子可就熬不住,我開幾張藥膳與你們,回去日日換著吃,沒有藥性不僅不會對胎兒不利,反而有利於你補身子。”
孟睢和孟夫人兩人自是感激接下,而後又驚道:“沒想到沈大夫不僅醫術過人,居然還會藥膳之道?”
沈溪給周渡挾了些他愛吃的菜,沒什麼稀奇地說:“這有什麼,沈家世世代代為廚,偏巧就出了我小舅舅這個怪胎,一進廚房就出事,最後沒了法子,為了讓他有個一技之長,隻得送他去學醫,若是我小舅舅當年肯學廚,那日在章府做菜那還有我什麼事。”
聽沈溪說完,大家都頗為吃驚地看著沈暮,想象不出他這麼個清雅人兒去掌勺是何等模樣。
沈暮笑著向大家擺擺手:“彆聽小溪胡說,我哪兒會做什麼菜,家裡以前也不過是給大戶人家家裡做掌勺,比旁人多會幾道菜罷了。”
孟睢覺得沈暮這個大戶人家怕是往低了說,那日沈溪隨意露兩手做菜的功夫之精湛,不像是大戶人家請得起的,最低也得是個大官家。
周渡靜靜聽著他們的談論,並不加入他們的話題,見沈溪一個勁給他挾菜,他給沈溪挾了些他喜歡吃的菜。
沈溪說完話回來,見自己碗裡都快滿了,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小聲道:“吃不下了。”
這縣裡的酒樓與鎮上的酒樓就是不一樣,菜肴的味道做得都比較有自己的特色,沈溪剛才為了嘗出這些菜的不同之處,一不小心吃多了。
周渡瞧著沈溪微微隆起的小腹,沒說什麼的,又要把他碗裡的菜挾到自己碗裡。
沈溪阻止了他:“彆,挾來挾去多不好,喂豆包吧。”
說著就端著碗躬下身去,將碗裡的菜都倒給了在桌下啃骨頭的豆包。
在縣城這段日子,豆包過得舒坦極了,客棧人多,廚房裡每日都會剩不少骨頭,周渡花一兩個銅板就能買一堆骨頭,而豆包也不需要陪著周渡去打獵,這些日子下來,肉眼可見地大了一圈,毛發也油光滑亮的,看著漂亮極了。
就是……
周渡掃了眼像頭豬一樣進食的豆包,就是養廢了。
不知道再回到桃源村時,它還能不能跟著上山,看著樣子,怕也不是不能吧。
沈溪將碗中的菜都喂給了豆包後,沒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身上漂亮的毛發,眼睛彎了彎的,看著可愛極了。
算了。
周渡有心想回去斷了豆包的一日三餐,讓它自己去找食吃,但他見沈溪喂豆包開心的樣子,又搖搖頭。
豆包變成今日這般,有一半來源沈溪的溺愛,養條狼做寵物就做寵物吧,又不是養不起。
沈暮喝了酒,酒勁上來,一張瓷白的臉略微酡紅,微微眯眼瞧著眉來眼去的周渡沈溪二人,又瞧瞧桌上幸福美滿的孟睢夫妻二人,隻覺得哪哪都好,就是心裡空落落的。
他一手撐著下巴,微醺地向酒樓的窗外望去。
繁華縣城的街道上,總是會出現各式各樣的小商販,突然沈暮眼睛一亮,看見一個賣糖葫蘆的小商販,於是探出頭去,衝那抱著一串串紅彤彤勾人眼球的糖葫蘆小販喊道:“來一串。”
沈暮喊完還向桌上的其他人問道:“你們要麼?”
周渡不愛吃這種酸酸甜甜的東西,沈溪肚子又吃撐了,孟夫人有孕吃不了山楂,孟睢也不愛吃,李魚對這種小孩子吃的東西也沒什麼興趣。
沈暮見他們都不要,不知是醉酒了,還是真想吃,竟然露出幾分小孩脾性:“那我就隻好一個人獨享了。”
除了沈溪,眾人都沒見過沈暮這副模樣,不覺有些好笑。
店外抱著糖葫蘆正在走街串巷的小販見有生意上門,忙抱著自己的糖葫蘆草棒子進到店內,好讓沈暮可以挑一串他最中意的糖葫蘆。
秦毅的馬在從蜀都到寶善縣的路上,整整跑了一夜,馬都累吐了一匹,中途僅用了一刻鐘的時間換馬,緊接著又馬不停蹄地奔向寶善縣。
他身後跟著一眾將士,這群將士全是跟在他身邊多年的老人,他們從未見自家將軍如此急迫過。
在海上追敵的時候,也沒有如此十萬火急過,一眾將士十分好奇究竟是什麼事能讓他家將軍如此急迫。
將軍在前麵跑馬,他們也沒開眼到上去自尋死路,隻有找吳狄這個知道實情的追問。
誰叫吳狄一回來,將軍問了他幾句話就眼巴巴地跑去寶善縣了。
吳狄被一眾將士圍住,也是二丈摸不著頭腦:“我不知道啊,將軍什麼也沒有跟我說。”
其餘將士不甘心地又問:“那將軍都問了你些什麼?”
吳狄回:“就問我為什麼買糧回來晚了,我說我在寶善縣剿匪遇到一射術超群的兄弟……”
他的話還沒說完,其他將士就主動幫他補充道:“所以將軍這是急著去寶善縣見這位弓箭手?”
吳狄也不太確定,隻得默認了。
大夥心裡解了惑,便也不再追問吳狄,騎著馬直奔秦毅的馬而去。
倒是吳狄有些好奇地看著後麵,遠遠跟上來的尾巴問道:“那是什麼人,自我回來就見她們停在國公府門外,將軍好似挺不歡迎她們的。”
將士們好心與他說道:“彆理,那是將軍本家人搞出來的,又要像十年前那樣如狗皮膏藥般貼上來。”
吳狄一聽到將軍的本家人,臉色立馬變了變,不再對後麵馬車裡的人產生好奇,專心跟著將軍向寶善縣而去。
秦毅一路奔馳到寶善縣縣門口,已經是正午時分,他在城門口等了等身後的吳狄等人。
待吳狄一上來,他急迫地開口道:“他們在哪兒?”
“在客棧。”吳狄說著露出秦家軍的牌子給城門守衛,城門守衛看了一眼便放他們進去了。
吳狄一路將秦毅帶至客棧,卻沒在客棧找到人,好在客棧掌櫃的還認得吳狄,給他指路道:“他們在隔壁的酒樓邀請客人,這會正在吃酒呢。”
秦毅剛踏出客棧,恰巧看見沈暮從酒樓的窗口裡探出一張酡紅的臉,衝街道上的一個糖葫蘆小販喊道:“來一串。”
朝思暮想的容顏,戀戀不忘的聲音驟然出現在眼前,秦毅沉寂了十年的心,瞬間複活了過來,他那銳利的眼睛不禁濕潤起來,脫口喊道:“慕慕。”
他找了十年的慕慕。
他盼了十年的慕慕。
他想了十年的慕慕。
終於在今日讓他找到了!
然而大街上的人太多了,秦毅這一聲喊沈暮根本就沒有聽到,他喚完糖葫蘆小販後,就把頭給縮了回去。
吳狄也正好看見這一幕,立即給秦毅指道:“將軍,他們在那兒。”
沈暮他們坐的是酒樓大堂的靠窗處,這會兒窗戶正敞開著,沈暮的後背正對著窗戶,一眼就能看到他們。
秦毅的目光眷念不舍地追隨著那抹牽腸掛肚十年的背影,直到那個糖葫蘆小販出現在視線裡,他敵意深深地睨了那小販一眼,帶著些許忐忑朝酒樓走去。
十年過去,他不知道他的慕慕是否還記得他。
他一步一步,越走越快地踏入酒樓。
沈暮在糖葫蘆小販的草棒子上挑了好半天,才挑了一根自己滿意的糖葫蘆。
周渡朝小販遞過五枚銅板過去,要幫他付錢。
沈暮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蘆很開心地拒絕了:“我自己付就行。”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沒找到銅錢,在桌下蹬掉一隻鞋子,從裡麵掏出五個銅板來遞給小販:“給你。”
小販接了錢,又抱著他的糖葫蘆草棒子出了店門,與一個身高八尺一身黑衣頗有氣勢的人擦肩而過。
秦毅生得太紮眼了,不論是他的外表還是身上自帶的氣勢,他一踏入酒樓中,大廳裡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他望去。
但他的目光卻隻落在一人身上。
周渡似有所感,抬起眼眸,他看見一個一身黑衣,全身帶著肅殺之氣的人向他們看來。
準確地說是向沈暮看來。
那一眼裡,含著失而複得的驚喜,又含著飽經滄桑過後的不敢觸碰,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了一瞬後,又被他全部打破,最終眼裡隻剩下所向披靡的力量,一往無前地朝他們走過來。
走到正低著頭要穿鞋的沈暮麵前,撩開衣袍,單膝跪了下去,拾起地上那隻靴子,捉住沈暮的腳,聲線啞顫道:“慕慕,我來給你穿鞋。”
音落,一顆淚從他的眼角滑落,滴在沈暮潔白的鞋襪上,暈染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