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夫人念及自己方才的設想,應答就有些猶豫,指尖摩挲著毛絨絨的被褥,一時沒說話。
秦鑒瀾主動抬起手,輕輕拉了一下胡夫人落在自己身邊的手,觸及她掌心的薄汗,勉強綻出一個虛弱的笑:“不要瞞著我。”
表情還是平靜的,聲線也是毫無起伏的,卻說出了帶有強硬意味的懇求。
胡夫人微微低著頭,見床上病弱的女子,朱唇抿成了一條堅決的細線,眼底似是燃燒著熾熱的火焰。
“賀公子他……他是一個,”胡夫人張了張口,覺得舌尖有些發乾,尋找著腹內的詞句,“……幾乎完美無缺的人,隻是二十年辰光,相比同齡人,不得已經曆了太多。”
床邊的中年女子,掌心覆上秦鑒瀾的額頭,下一刻驚道:“你發燒了,我去給你煎些藥來。”
就起身出去了。
背影匆忙,帶著點罕見的狼狽。
簡直像是在逃避她咄咄逼人的問題。
秦鑒瀾閉上眼,額頭隻是微燙,頭暈也隻是一陣子的感覺。
她想胡夫人之於賀子衿的評價,倒也算客觀,隻是說出了在胡夫人的立場上,對賀子衿的所見所聞。大概多年來住在鎮北關的胡夫人,早前也就和幼時的賀子衿接觸過一段時日,後來再見到的賀子衿,已經滾過剡都的一連串刀山火海,那種心態,和人自身最無瑕的童年,又如何能相提並論呢?
何況胡夫人本不是愛抨擊人的性格,自己看到的賀子衿是個良善人,自然也不想多提及這件事。
藥液墨綠濃稠,盛了滿滿一瓷碗,隔著老遠就散發出一股苦味。秦鑒瀾捏住鼻子,強忍著胃部翻湧之意,仰頭喝下了。
胡夫人滿意地收好碗,幫著她將被褥拉過肩頭。
意識本就昏沉,眼前剛黑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劃過一道白光。
刀鋒的冷白色,泛著金屬特有的光澤。
荒蕪的庭院,她抱著頭,蹲在枯井旁。
身邊倒了六七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橫七豎八的,堆疊在一起。
一片沉寂中,利器破風之聲,卷起庭院泥土的腥味。
隻有一條軌跡,筆直地刺向秦鑒瀾。
耳朵敏銳地捕捉到破裂的風聲,秦鑒瀾怔怔地抬起眼簾。
都說人將死之時,是會回想起自己這一生的。
她眼睜睜地看著匕首的那道白光,冷硬而無情地推向自己,一寸寸地逼近,腦海中卻隻是回響著這句話,絲毫沒有出現任何一幀場景,有關自己二十年來,短暫而無趣的人生。
或許是死前隻有幾秒的反應時間,流逝得太快了。
可是風聲獵獵,師爺端在胸前的匕首,發出龍吟般的嘶鳴,分明悠長而優雅,穿過漫長的、重疊的時空。
仿佛過了整整一百萬年。
卻沒迎來想象中的疼痛——莫非對方的刀太快,快到她來不及痛苦?
就這樣毫無痛苦地退出,像是對她高高在上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