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禮趕到醫院的時候,文斯一行正在病房聽醫生講情況。
季明景剛從搶救室裡被推出來,半躺在床上,右手臂打了石膏,左手也纏上繃帶。
文斯坐在旁邊,張伯南、盧庚等一群人圍著他倆,都沒說話,光聽著醫生說。
聞禮推門進來時隻有韓大義回頭看到了,對他點點頭,讓出一個人的位置,聞禮徑直走到文斯身後,手輕輕放在他肩膀上。
文斯察覺到,仰頭看向他,眼裡浸著濃重的憂色,還有明顯的愧疚,他抿了抿唇,那表情讓聞禮看得心一紮。
但很快他又垂下頭,因為文斯披著外套,聞禮見不到他身上有沒有受傷,電話裡聽韓大義說的是,文斯受了輕傷,現在也不知到底是多輕,聞禮必須親自證實才能放心。
可如果現在將文斯拉出去,他肯定不會去的。
聞禮看向季明景,他靠在床頭,因為聞禮的視線稍稍側過臉,淡淡地笑了一下,算作示意。
比起文斯那一臉蒼白,他反而看上去狀態還要好些。
“季先生是右小臂和肋骨第4、5肋骨折,還有幾處撞擊外傷,經過檢查沒有傷到臟腑,已經用局部肋骨帶固定,目前看不需要進行手術治療。”
“萬幸萬幸。”盧庚趕忙問,“那會留下後遺症嗎?”
“隻要好好靜養,不會留下後遺症。”
聽到這回答,幾人皆是大大鬆了口氣。
等送走醫生,病房內一時靜下來,韓大義笑道,“果然還是我們小文太輕了,這要是換個重點兒的……”
他本來是想開個玩笑活躍氣氛,但也很快意識到這玩笑並不合適,最後消音尷尬地收了話,乾笑著打了兩聲哈哈。
文斯垂著頭,場麵不過沉寂一秒,就聽季明景道,“再重點兒,就算換成韓製片你,我也完全沒問題。”
因為肋骨骨折,他說話應當是有些吃力的,但這聲線平緩,卻如往常一般。
幾人順著這話打趣韓大義的身材,剛剛那點微妙的沉默似乎翻篇過去,但文斯心裡卻更加不是滋味兒了。
他沒法回應季明景這句輕描淡寫的沒問題,雖然已經說過無數遍對不起,也抵消不了心裡的愧疚。
張伯南看出文斯想什麼,皺眉,“彆哭喪臉了,又不是你的錯,說起來是我讓你吊威亞的,怪也怪不到你頭上。”
他向來嘴毒有話直說,雖然這句聲音不大,還是讓其他人的閒聊宛如被涼風驚了的衰草,瞬間萎頓,好不容易挽救回來的場子又塌了。
“哎呀都沒錯!”盧庚連忙道,“純粹就是意外嘛,畢竟吊威亞這種事……”
盧庚總不能說吊威亞出事故也挺常見,但的確不能完全規避,他帶的藝人多,說實話這不是第一件意外,也不會是最後一件。
但季明景因為要救文斯,跑過去接住他反而自己受傷更重,卻是前所未有的“雙人意外”了。
得,又一次救局失敗,盧庚自動閉嘴,同時他也看到門外有人頭動,護士推門進來了。
“請問你們哪位去給病人交一下住院費?”
“我去交!”文斯最先回答,就從座位上站起來。
聞禮按住他,“我去。”
文斯搖搖頭,在他手心握了一下,“讓我去。”
其他幾人見狀也都明白,如果不讓文斯去,估計他的愧疚感會更深,也就心照不宣沒爭沒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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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斯出去交費,聞禮自然是要跟著他的。
他知道他現在心裡不好受,因此也隻是默默地跟著他,並沒說話,直到文斯在住院窗口/交完費,聞禮和他一起往病房回去的路上,才終於拉住了人。
“你等等。”
“……”
文斯低頭沒看聞禮,但聞禮已經注意到他不住顫抖的睫毛,和攥在身側的拳頭。
顧不得是在人來人往的醫院,他將文斯帶到樓梯拐角,但沒等開口詢問,文斯就自己說,“我知道這是意外,但……”
他嗓音還算正常,可聞禮聽得出其中壓抑的情緒。
文斯說話時,腦海裡不由地又浮現那一幕,他從季明景身上爬起來,看到他眼睛閉著躺在那兒。
文斯當時隻覺得心中猶如巨石砸了一個坑,驟然下沉,積雪覆蓋的地麵好像忽然消失,震驚與恐慌帶來的、不停下墜的失重感,刹那占據全部知覺。
過了不知多久,季明景仿佛聽到他喊他,才緩緩睜開了眼,而睜開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
你沒事……太好了。
“……”文斯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他深吸一口氣,接上了剛才的話,“但我寧願受傷的是我自己。”
他像塊木板似地站著,空洞目光望向地麵。
聞禮注視這樣的他,心中說不清感觸,他隻問,“你這麼說,讓我怎麼想?”
文斯身體一僵。聞禮拉起他的手,一根一根掰開緊攥的手指,那掌心裡全都是冷汗,指尖冰涼,他心裡一慟,將人直接攬過去,手臂縛住文斯肩膀,強硬地不讓他逃離。
“你知道當我接到韓大義電話,聽說你出了威亞事故,那一刻我心裡什麼滋味兒嗎?”
聞禮嘴唇抵在文斯發旋,緩緩吐字像是要把胸口的恐懼也一並吐出來。
“我知道你心裡內疚,”他手掌撐在文斯後腦,讓他緊緊靠著自己,“要是忍不住,發泄出來也好,等會兒進了病房,就不要再難過了,他們都不希望你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如果你這樣……”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聞禮不得不承認,“你這樣,季明景也不會想看見的,你至少讓他安心養傷,剛才醫生不是說過嗎?”
似乎這句話才起了真正作用,文斯抵在他肩膀的呼吸一頓,而後聞禮能感覺到,掌下緊繃的肩胛終於稍有鬆動。
他輕輕拍撫文斯後背,“好了,振作。”
文斯主動推開他,雖然笑容還很勉強,但總算是比剛剛強多了。
“回去吧。”
他轉身時,聞禮注意到那件敞著的羽絨服外套裡,腰間衣服下擺褶皺上翻,露出一截像是白色的紗布。
“這裡受傷了?”他問。
文斯低頭將卷起的衣擺往下拉了拉,“威亞勒的,皮外傷沒事。”
但普通皮外傷會需要包那麼厚一層紗布?聞禮沒拆穿,而是又問,“韓大義跟我說,你還打了破傷風?”
“手臂被鋼絲劃了一下。”依舊言簡意賅不欲多談。
聞禮暗歎口氣,知道文斯現在是不會願意說他自己的,等回家去後他再親自檢查吧,這人倔起來還真是令他沒轍。
走到病房門口,聞禮正要在前麵推門,忽然聽到裡麵傳來說話聲,隱約提到“文玟”。
他愣了一下,文斯也跟著停住腳步。
前麵似乎在說文玟這次真驚險之類的,而後才是季明景的聲音:“張導,韓製片,我想拜托你們一件事……
“這次的事情,對外說的時候……我想隻說成是,我自己拍戲不慎從威亞上掉下來。”
不同於剛才特意掩飾過語氣,這幾句能明顯聽出氣息上的斷續,他說得很慢,但很堅決,讓人一聽便能覺得是經過深思熟慮。
張伯南和韓大義都沒打斷他。
文斯站在門外,聽到季明景又說,“我的粉絲雖然多數都還算理性,但也免不了有感情傾向……如果讓他們知道,我是因為……我擔心會對小文造成不好的影響。
“趁現在還沒傳出去,請張導和韓製片幫忙同知情的人……告知一下,務必要……保密,可以嗎?
“拜托了……”
文斯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地捏了一下,又放開。
張伯南還是沒說話,但韓大義說了,他歎了口氣,“連你都這麼講,我們還能怎麼樣?當然是照辦了,哎……”
盧庚說,“你還是彆講話了,聽你這麼呼哧帶喘的我難受,胸口疼不疼?我去叫醫生來?”
他說著好像要往門口這裡走,文斯看著門,一時有點發愣。
但聽見季明景說,“不用,我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