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日記一向是蘇漾的專長, 他速度快再加上幾乎過目不忘, 所以日記的第一遍是蘇漾讀的。
讀完的第一感覺, 隻有一個字——慘。
隻能用慘字形容, 奶奶過世後,她不得不輪流在父母的新家生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是她父母對彼此厭惡到了骨髓裡,連帶著對這個怨恨的產物也不正眼瞧一眼, 倒是對再婚的子女做足了好爸爸/好媽媽的姿態。
蒙筠就這樣寄人籬下,看著親生父母和他們的再婚對象以及他們生育的子女關愛有加, 一家人和和睦睦甜甜美美。
看完這本日記,蘇漾對蒙筠是同情的,因為他發現這個姑娘並非一開始就怨天尤人,小姑娘的奶奶應該是個知書達理的老太太, 將蒙筠教得平和大方。一開始剛到新家,無論是在父母誰的新家裡,蒙筠都爭著搶著做家務, 還幫著弟弟妹妹輔導功課。
但是她的友善並沒有被公正地對待, 又或許, 她的存在本身就宣告著這個家庭是不完美的。
蘇漾不是不能理解這樣的心態,誰都不願意自己犯過的錯誤在自己麵前晃悠,無時無刻地提醒著自己。但是這個錯誤是個生命, 是個活生生的人,哪怕是個錯誤,也是他們帶來這個世界上的。
隻生不養,就是原罪。
永遠都是年級第一的蒙筠考了滿分沒有獎勵, 隻有淡淡地一聲:“哦。”
而弟弟妹妹哪怕進步一分,得到的確實禮物和遊樂場。
不患寡而患不均,世界上最讓子女寒心的不是貧窮,是偏心。
而且這顆已經偏到了天邊去,如果說這讓蒙筠寒心。那讓她爆發的就是一件事,蒙筠同母異父的妹妹早戀了,期中考試考成了班級倒數第二,嗯,倒數第一是她的小男友。年級主任找談話,班主任找談話,甚至連男孩的家長都找談話,這讓蒙筠生性驕傲的母親顏麵儘失。
繼父抽煙,母親罵,妹妹哭。此刻已經冷了心的蒙筠冷眼旁觀著,她當然知道小妹妹早戀,但是她選擇了沉默,因為小妹妹拉著她的衣袖哀求她讓自己給她保密。蒙筠保守了這個秘密,但卻不是因為姐妹情深,而是因為本能性的選擇。
她想看看如果妹妹學壞了,母親是什麼樣的反應?
就在她不想看這出戲,轉身回房的時候,淚眼朦朧的妹妹就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她:“蒙筠!你彆走,你幫幫我!”
連姐姐都不願意叫一聲,本來覺得她有點可憐的蒙筠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但是她沒有想到妹妹接下來的話,會把她推入地獄,她聽見了妹妹說:“蒙筠,你不是說過會幫我嗎?你明明就知道的!你知道的!”
蒙筠看著小妹妹誌得意滿的表情剛想辯解,她為了這一幕想出了很多套反應,但是並沒有人給她辯解的機會。
重重的煙灰缸砸了過來,一下子把蒙筠砸懵了。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看見衝過來怒發衝冠的母親。
母親就像發了瘋一樣撲了過來。
蒙筠害怕了,但是她無意中撞見了繼父的目光,那種看著自己的濃濃不屑與鄙視。
是了,母親就是這樣的,從來就是戀愛大過天。當然跟父親也是不顧家人的反對被愛衝昏了頭腦,未婚先孕私奔扯證,但當年又多愛後來就有多恨。母親對自己不好,蒙筠最開始看不明白,但後來也看清了,母親的行為有一半的戲是做給繼父看的,因為她要通過冷落自己表示她已經和前夫劃清界限了。
打吧打吧……
蒙筠看著已經瘋狂的母親從心底發出了一聲冷笑。
打吧打吧,這巴掌下來她們母女情分也就到此為止了。
但是母親的瘋狂比她想象得更為猛烈。
一巴掌下來,隨後又是反手一巴掌,母親新做的指甲上的裝飾物重重地紮破了她的臉。
血模糊了蒙筠的左眼。
蒙筠閉上了眼睛,隨便吧,就當是一場噩夢。等她醒了,欠她的她會一點一滴地討回來的。
日記忠實地記錄下了這一天,後來蒙筠當真睡著了,不過蘇漾覺得她應該是昏迷了,等她再醒來便是在醫院。
冷冰冰的病房,臉上貼著紗布。
她第一個見到的不是母親,也不是父親,而是醫生。
她看著醫生滿眼的憐惜和遺憾:“你叫蒙筠對嗎?你現在還疼嗎?”
蒙筠看著他,她驚異地發現自己似乎沒有什麼感覺了,她知道醫生是善意的,但她的內心竟然對此毫無波動:“會留疤對嗎?”
醫生驚詫地看著她,一時間組織好的語言都沒有著落。
“疤大嗎?”
醫生趕緊搖頭:“不大,就是位置比較敏感,眼瞼的下方,很可能……沒辦法祛疤了。”他頓了頓又道,“其實也不是沒辦法,以後醫學進步了,你長大後也還是可以去掉的。”
“沒關係,我也沒有打算祛。”
但是醫生心知肚明,阻礙這位姑娘祛疤的不是醫學水平,而是因為她現在沒有這個經濟條件。就連初步的治療費用她的母親支付起來都不情不願的,想了想他要求那位女士最好留下來看護蒙筠的時候,她的母親卻說跟在她旁邊的那個看上去毫發無損的小女兒受了驚,她要帶小女兒去看醫生。
醫生根本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母親,不過當他看見那個小女兒校服上還沒有摘下的胸牌上的姓氏,他就明白了一些東西,這些都是醫生後來告訴蒙筠的。
因為……這位還在讀書實習醫生也是蒙筠的初戀。
雖然這段秘密且純潔得近乎兄妹情的戀愛隻維係了短短的一個月,但是彼時快過十五歲生日的蒙筠果斷地選擇了和他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