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堆擁擠低矮的建築, 掀開積著陳年油垢的彩串門簾,沿著狹窄幽深的樓梯拾級而下,就是一個與壓抑陰沉的老城區完全不一樣的, 熱鬨又嘈雜的地方。
紅木吧台上堆著亂七八糟的酒瓶,破碎的玻璃片淩亂地散在桌麵上,喝得臉紅脖子粗的男人們推推搡搡地三兩擠在一起高聲談笑著一些低俗笑話。
賭桌上色彩斑斕的籌碼堆成小山一般高, 時不時可以聽到莊家猖狂的大笑和來自輸家的鬼哭狼嚎。讓人意外的是, 這裡並不隻有老城區那些衣著粗陋的居民, 阮夭甚至還看到了好幾個衣冠楚楚的來自上城區的富人。
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濃烈煙霧混雜著劣質烈酒的味道嗆得阮夭小聲地咳嗽了一下。
混亂, 失序。
走在前麵的紅發男生在這樣聲量嘈雜的地方耳朵仍然靈敏得厲害, 回過頭很冷淡地嘲弄似的說了一句:“怎麼,不習慣?”
也是,被嬌生慣養在高塔裡的公主怎麼可能會喜歡一朝跌落塵泥的感覺呢?
阮夭局促地搖了搖頭, 攥緊了細白的指尖。
他隻是不習慣一時間被這麼多人注視著而已, 還是用那麼貪婪的……好像鬣狗嗅到了生肉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從頭到腳都扒得一乾二淨。
少年帶著一頂恰好遮住了貓耳朵的貝雷帽,軟嫩雙頰邊垂下幾綹雪色的發絲,海藍色虹膜在光線昏暗的地下賭場裡顯現出一種神秘的嫣紫色。
阮夭的長相實在是太招人,徐野出門之前還特意給他帶上了口罩。
但是光是露在外麵的一雙瞳光盈盈的眼眸就很難不引人注意, 雪色長睫恍若兩扇輕盈的, 不斷扇動的蝶翼。
撓得人心尖都癢癢麻麻的,很想上去欺負欺負他。
這樣乾淨又漂亮的孩子, 顯然和這個臟亂暴力的環境格格不入, 像是一隻誤闖進狼群裡的小羊羔。
想把他一身雪白的皮肉染上更多淩亂的色彩。
從徐野在這間地下酒吧露臉開始,吵吵鬨鬨的酒吧瞬間安靜了一瞬, 所有人臉上都顯現出一絲詭異的神情。
像是嘲弄, 也像是畏懼, 也許還有一點不可捉摸的嫉妒。
偏偏畏懼之下,還要偷摸地用眼神去視奸那個跟在徐野身後的纖弱男孩。
“喲,徐野,哪裡拐來的小美人啊?”唯獨吧台後麵的酒保不怕他,一邊手速飛快地上下晃動著調酒器,一邊笑嘻嘻地朝少年打招呼。
一張很平凡的臉,眼神卻很亮。
阮夭在他看過來的一瞬間,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徐野的衣擺。
這個人,比酒吧裡一堆彪形大漢還要可怕。
和他對視的時候,好像所有的秘密都被看透,連靈魂都無所遁形。
在陌生人麵前仿佛赤身果體的感覺並不好受。
但是在酒保的視角裡他隻能看到那個精致得過分的男孩小心地把自己完全藏到徐野身後,如果可以的話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想露出來。
好像,莫名其妙地被討厭了呢。
徐野看起來倒是很享受這種被全身心依賴的感覺,主動伸出一隻手牽住了阮夭。
“彆怕。”
來自四麵八方的灼灼目光幾乎要在兩人手掌交握的地方燙出一個洞來。
徐野毫不在意,隻是伸出一隻空閒的手,手指在紅木吧台上點了點,示意要了一杯朗姆酒。
酒保笑眯眯地看著少年,手上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不多時,一杯琥珀色的酒已經放在了少年的麵前,上麵還插著一片鮮亮的薄荷葉子。
阮夭眼神很尖,一眼就看到酒杯下麵還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
“話說,好久沒看見你了,看在小美人的麵子上再送你一個消息。”眼神格外招人討厭的酒吧狐狸似的湊到徐野耳邊,目光卻落在徐野身後的阮夭身上。
“上城區有個老板出價一千萬,要找一個白發藍眼的孩子。”他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小美人垂落的雪色長睫,笑眯眯地道,“不想被搶走的話,就要小心點哦。”
徐野沒有喝酒隻是從杯底拿過那張紙條,冷笑了一聲:“管好你自己。”
“哎呀,真是冷漠誒,好歹是白送的消息。”酒保故作傷心地攤了攤手,目送著少年帶著個漂亮男孩囂張地從臉紅脖子粗的賭徒和酒鬼之間穿過。
很多人看上了這個孩子,卻連伸手摸他的衣角都不敢。
“切,不就是個十八歲的小鬼。”有人喃喃地罵道。
旁邊有個瘦子立刻譏嘲道:“一般的小鬼可不會一腳給你踹進牆裡摳都摳不下來。”
喝到連路都走不動的胖子立刻惱羞成怒地給了那瘦子一拳,但是臉色卻好像被瘦子戳中了心事,立刻白了下來。
希望那個小鬼沒有聽到他的醉話。
胖子哆嗦了一下,很不想承認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十八歲的小鬼嚇到。
地下賭場的儘頭是一扇鐵門,徐野一腳踹開緊閉的大門,阮夭鼻尖立刻敏感地嗅到了一絲濃鬱的血腥味。
惡心得他幾乎要吐出來。
對危險的敏銳預知讓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軟弱地拉了拉少年的皮衣外套:“不要去了,徐野。”
聲音這麼細弱,好像被風一吹就散了。
徐野人生十八年,從來沒有對誰這麼溫聲細語過,他拉著阮夭的手,一邊不容推拒地帶著他走入了黑色的甬道。
再往下一層,阮夭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做人間煉獄。
這裡居然是一家巨大的地下拳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