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夭意識逐漸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
穿透了濃厚雲層的蒼白日光冰冷地落在纖薄得能看見黛色血管的眼皮上,垂落的長睫不安地顫了顫,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眼皮下的眼球在驚惶地轉動。
少年像是做了什麼極可怖的噩夢,他竭力想從幻象中掙脫出來,但是無論如何也掀不開好似重逾千斤的眼皮。
粘稠的黑暗拖著他墜入深淵,連額角都因為未知的恐慌浸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細聲細氣的小動物似的哼哼很快從那張豐潤如薔薇的唇心溢出,像是小奶貓伸出尖尖爪子在心尖抓撓了一下。
阮夭明明聽見了有人在房間裡悶笑了一聲,等他徹底從夢魘中掙脫出來,卻發現房間裡除了他一個人都沒有。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腦子裡還是迷迷糊糊的什麼也想不起來。
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在藥物作用下把工作機密說出來,比如“你們其實都是異世界紙片人”“老子是來讓你和殺父仇人談戀愛的”“我隻是個底層打工妖精,大佬有事找上司不要找我啊”之類的亂七八糟的大實話。
係統:“……”所以有事第一時間先推鍋是吧!
眼看著宿主失去夢想的放空眼神,係統開始擔心自己宿主是不是其實吃的假藥現在已經被副作用變成大傻子了。
本來就不聰明,現在更完蛋。
係統小心翼翼地伸出金屬小叉子在宿主眉心蹭了蹭。阮夭嚇了一跳終於回神,眼睫眨眨,又還是那副水光粼粼很能騙人的機靈樣。
還好,還有救。
他下意識要撐著手從床上起來,驟然被大腿的酸痛和手下猝不及防的冰涼嚇出了一聲驚呼。
這個時候他才遲鈍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昨天的休息室裡了,他甚至都沒有睡在臥室裡。入目是一個足有一人高的畫架,各種顏料和畫筆散落一地,在阮夭沉睡的高台對麵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一覽無遺的玫瑰園,大團大團簇擁在一起的豔烈花朵灼燒著神父空茫的眼眸。
阮夭的大腿上纏著一團業已枯萎的黑色藤蔓,半枯的紅色玫瑰從單薄白皙的胸口滾落,還有大片剛摘下的花瓣上還帶著露水的玫瑰溫柔地浸沒了少年赤luo的身體。
空氣裡還飄浮著濃豔到令人微微暈眩的香氣,濃鬱到幾乎凝成淡粉色的雲霧逼得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神父又變得頭重腳輕起來。
他覺得有點想吐。
這可能對人類來說浪漫綺豔的布景,對阮夭而言更像是花的墳場。
他沒有穿鞋,從高台上起來的時候膝蓋一軟跌到鋪了厚實絨毯的地上,泛紅的圓潤膝蓋埋進長長的絨毛裡,撐在一地玫瑰花裡的十根細白手指都被花汁染上了格外嬌怯的豔色。
小神父現在卻沒有空管這些。
他忽略了身上青青紫紫的古怪痕跡,也刻意忽略了腿間莫名的不適隻是隨手抓起搭在一旁木架上的睡袍,被發絲纏住手指的時候他才遽然發現,自己的頭發,有這麼長嗎?
有那麼一瞬間阮夭懷疑自己又穿越了。
可是他推開那扇格外厚重的大門,一切都還是他昏迷前熟悉的景象。
古典的中世紀風幽深走廊,牆壁上掛著杜瓦爾家曆代家主眉目祥和的油畫畫像。
黑白女仆裙的少女推著餐車急匆匆地從長廊小步快跑,恰好撞上阮夭推門出來。
“夫……夫……”生著可愛雀斑的女孩看見阮夭的一瞬間驚懼地瞪大了眼睛,差點把舌頭咬掉,哆哆嗦嗦著吐出另一個稱謂“神,神父。”
漆黑長發一直垂至腰際的東方美人披著睡袍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鋒利筆直的鎖骨把華貴絲綢撐出一個撩人的弧度。
然而美人麵上還是一片“搞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的茫然,臉頰上甚至還帶著熟睡後的靡豔緋色。
阮夭記得這個小女仆的名字:“露西,可以告訴我愛德華在哪裡嗎?”
阮夭直覺他昏迷的這段時間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問題是他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在吐真劑的作用下到底說了什麼怪話,會不會威脅到這個世界的秩序。
可憐的底層員工已經開始想象自己被流放到垃圾星撿破爛的場麵。
露西臉上紅的要命,她緊張地攥緊餐車把手,完全不敢看神父的臉:“教父他……現在在書房裡呢。”
書房……教父……
“是的呢,在您昏迷的這段時間裡愛德華已經被海島其他□□共同承認作新的教父。”係統無端聽起來有點心虛的機械音自意識海裡響起。
阮夭快要原地裂開:“一個晚上能做這麼多事?還有我頭發怎麼回事?”
係統聲音聽起來更沒底氣:“您昏睡了整整三天呢。”
三天好像也長不出這麼長的頭發吧!
阮夭眉尖一蹙,係統跟了他這麼久當然知道宿主接下來要問什麼,連忙道:“我也想叫您的,但是這隻藥的藥效好的有點超乎想象了……”
它越說聲音越小,在宿主質疑的目光中漸漸把自己縮成一隻弱小無助的金屬球。
阮夭也知道怪係統是沒有用的,說到底還是他笨蛋自己把自己帶溝裡。
連生氣都隻能氣自己。
他氣勢洶洶推開書房門的時候愛德華好像剛結束一場會議,書房裡站著一堆人均一八五以上的西裝壯漢,各個肌肉健壯地仿佛隨時會把西裝繃裂開,站在最外沿的白發寸頭大哥臉上甚至還帶著一道猙獰傷疤,被那隻完全被白翳覆住的獨眼盯上就算是成年人也會被嚇哭。
阮夭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和男人們麵麵相覷。
他甚至沒有穿鞋,骨骼纖細的瓷白腳掌不安地蹭著紅木地麵,粉紅色的腳趾緊緊地蜷縮起來,無端地讓人想小心捧在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