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溪本來咬牙平複下去的鬱氣因為宋潯南這一句話,騰一下又升上來了。
他先是慌亂一陣,等品味過宋潯南話裡的意思後,震驚甚至壓過了鬱悶:“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林教授可是醫學界巨擘!宋潯南,說話是要付出代價的。”
眾人議論紛紛,聲音大到幾乎將屋頂掀飛。
“這是怎麼回事?這位同學是瘋了不成?他一個計算機出身的在指責另一個醫學大佬學術造假?”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學過醫嗎?能讀懂林晟教授論文裡的專有名詞嗎?”
“不管他為什麼這樣做,”一個之前在在創新杯認識宋潯南的選手開口,頂著一頭張揚紅發眼神卻極冷,一一掃過剛才說話的幾人,“他都是在為你們爭取晉級名額。”
坐他旁邊的眼睛男笑了聲,伸手擦擦眼鏡片附和道:“不感激就算了,起碼要學會閉嘴吧?”
剛才口嗨的兩人臉色青了白,白了青,最終訕訕閉嘴。
紅發男生嗤笑一聲,抱臂繼續看著台上。
宋潯南自然聽到了眾人的質疑。
“我有沒有胡說八道,你們看完自然就知道了。”他並不理會季思維的驚怒,也沒有去對視宋溪不可置信的表情,隻是將手機頁麵的視頻在工作人員麵前點開。
偌大的會場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閉嘴,伸著脖子想看看視頻上到底是什麼東西。
可惜手機仍處於靜音狀態,沒有人知道裡麵到底是什麼,但是工作人員在觀看後臉色並不好,說了聲“稍等”後通過耳麥聯係後台,說明情況。
他的表情傳遞了某些訊息。
季思維並不知道裡麵是什麼,他隻覺得宋潯南荒唐:“在這樣的場合汙蔑一個教授的名譽,後果可不是你一個大學生承擔得起的!”
宋潯南站在原地,偏了偏頭:“哦,這樣啊。”
他的語氣太平靜,平靜到讓人心慌。
不知道後台說了些什麼,工作人員對宋潯南點點頭:“你可以使用,我來幫你。”
空調還在往外嗚嗚吹著冷風,讓宋溪從腳底板蔓延上來一股寒意,攥住了心臟。
他快走幾步想去攔住走向屏幕連接口的兩人,卻在接觸到大家疑惑的視線後停下腳步,強笑了聲,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王嘉駒安慰他:“沒事隊長,他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大學生還能推翻林晟教授的理論不成?他連醫學教材都不知道長什麼樣吧。”
宋潯南確實不知道這些……問題是那個視頻裡到底有什麼!
人麵對未知時往往很難保持冷靜,宋溪勉強半天才掛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嗯。”
壓在頭頂的厚重雲層翻滾起來,一道驚雷撕裂天幕,轟然在耳邊炸響,大雨已至。
有選手被窗外的動靜嚇了一跳,剛要轉頭看看雨勢,目光就被屏幕上出現的實驗室吸引。
這是一間高規格的實驗室,遠處是一台巨大的白色儀器,冰冷的試管雜亂擺放在一旁,顯微鏡上尚有沒有撤去的載玻片,好像實驗室的主人是在驚慌中臨時騰出來,動作匆忙間都顧不得打掃自己心愛的實驗室。
一隻手出現在鏡頭前,畫麵開始晃動,緊接著視野一轉,換了個方向。
鏡頭前出現了好多個戴著口罩的臉,但其中最前麵那個人左眼角有標誌性的傷,熟悉醫學界的人都能一眼叫出此人的名字。
羅瑞寧,醫科院院長,當之無愧的華夏醫者第一人。
似乎覺得角度不對,鏡頭又轉了下,另一張臉出現在框中。
男人眉眼清冷依舊,隻不過被臉上的口罩遮住了大半。確認無誤後,他對著鏡頭說了第一句話:“第一組實驗開始。”
……
有時候純粹的理論並不具有百分百的說服力,所以必須要加上強有力的數據支持,將理論一步步踐行到實踐中。
聞珩作為三甲醫院最年輕的神經外科主任,上過大大小小的手術台,他拿手術刀的手一向很穩,就連麵對一眾同行巨擘圍觀,也可以麵不改色,鋒利的刀芒從未落偏一分。
視頻很漫長,經過了後期的剪輯加速處理後也依舊有一個多小時。在這一個多小時裡,他們進行了整整十五組實驗,等待了一個月的時間。
當聞珩再次出現在視頻前麵時,他沒有帶口罩,而是看向一旁從第六天就開始靜默不語的羅瑞寧:“羅老,還要繼續嗎?”
羅瑞寧沉默下來。
雨聲填補了視頻中出現的空白,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留下道道水痕。
宋溪站在會場中,看著這一切發生,像在等一個宣判。
他不能在此時表露出任何異樣,一但表露,自己就洗不清了。
良久後,羅瑞寧才開口:“不做了,我會正式向上麵申請撤去林晟在醫科院的職位和教授職稱,醫科院容不得學術造假之人,華夏也容不得!”
他說到最後,蒼老的聲音帶著激動,手裡的拐杖一下一下敲著地麵,跟外麵的雨聲節奏重合。
很重地砸進人的心裡。
“還需要繼續往下放嗎?”宋潯南按了暫停鍵,看著幾位評委和賽方詢問。
“……不需要了,林晟學術造假的事情已經很明確了。”江納最先回過神來,搖搖頭。他想起前幾天邀請林晟到自己的茶室小坐,對方一臉傲氣,神色中是功成名就的意氣風發。
沒想到這才短短幾天,就已經變了天。江納看向窗外的雨,不再做聲。
季思維不相信這樣的結果,嘴裡一直念念有詞:“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一定是假的,怎麼會這樣?”
要是林晟真的學術造假了,那宋溪的項目就廢了一半,他給自己的承諾到底還能不能完成?
季思維一陣無措。
錢禮也沒有說話,他顯然還處於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
一個新理論的出現與證偽一個理論都像是學術界的山呼海嘯,足以引起強烈的反應。
直到此時,台下的選手們才紛紛清醒過來。他們第一反應不是嘩然,而是驚愕的瞪大了眼睛。
學術造假?!
怎麼會有人乾出這樣的事情?瘋了不成?
這是大家心□□同的想法。
宋潯南對身邊的賽方工作人員說:“視頻已經看完了,是不是要繼續評分環節?”
“啊?哦,對,”工作人員被他一點這才如夢初醒,想起評分還沒有結束。他落在宋溪身上的目光有些同情,最後對五位評委說,“請五位評委老師繼續打分,做出合理公正的判決。”
宋溪被他看了一眼,放於一側的手神經質般抽搐了下,緊緊的攥成了拳,指甲陷入了肉裡,細看連小臂都用力到顫抖。手臂上青筋暴起,顯然是用了極大的力氣克製自己的情緒。
打分,這還怎麼打分?
還有什麼好打分的?
他拚命咬住自己的下唇,在剛剛愈合不久的傷口上又撕開了新的傷口,此時的心聲跟大家重合了。
林晟為什麼要學術造假?
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宋潯南組的成績成功進入決賽,但宋溪這邊因為後續學術造假,理論基礎完全崩潰,僅能從算法角度考慮實用性,幸好隊內還有李柯文撐著沒有直接淘汰,最後落了個不上不下的名次,屬於那跟晉級的危險線。也就是說,他們接下來每一場都需要提心吊膽,隻要有一組的分數高過自己,那麼他們就會成為被淘汰的失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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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這份視頻在剛錄製出半個月的時候便已經傳送到了相關部門手中,現在完整的視頻出現,最終結果不言而喻。
林晨昨天剛參加完又一個以他為名舉辦的接風宴,人老了就是精力不濟,明明沒喝多少酒,結果中午都沒醒,最後是被敲門聲喊醒的。
“怎麼回事?”他前去開門,在看到門口的人時愣住,“這是怎麼了?”
身著製服的人一臉嚴肅地出示了自己的證件:“是林晟先生嗎?”
林晟下意識點頭:“我是。”
是就好辦了,王承收回證件:“我是市公安局的王承,現今他人舉報你涉嫌故意傷害罪,需要您前往警局協助調查,還請配合。”
林晟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被眾多警察圍著推出了房門。
外麵聽到動靜的鄰居打開一條門縫,看熱鬨,間或竊竊私語。林晟好麵子,受不了這個,猛地一掙想掙脫束縛,結果掙了半天都沒掙脫開,反倒把自己累得氣喘籲籲,老臉通紅:“你們說我涉嫌故意傷害罪,有證據嗎?沒有證據憑什麼抓我?”
王承一想到他學術造假的事情,看向林城的眼神不再有尊敬,而是充滿冷潮:“鑒於您曾向眾多人士透露過利用學術造假的基礎理論開展臨床實驗,所以我們有權將你請到警局詢問清楚。”
“造假?什麼造假?”林晟心下一突。
看他還不知情的樣子,王承也懶得告知這種虛偽做作,追名逐利的小人,揚了下頭不願多說,讓人趕緊把人帶到公安局。
*
考完的考生可以隨時離場,宋潯南在那呆著也沒事做,索性直接出來了,完全不顧身後眾人的目光和由他引發的騷亂。
雨已經下的很大了,好在他們每個人來時往背包裡放了一把傘。
壞處是來這場雨夾著風,風一吹,雨珠就斜斜的墜進了傘底下,將人的半個身子都打了個透濕。
“這雨也太大了,咱們打不打傘都一樣。還是趕緊打車回酒店吧。”聞今然有些怏怏,自己的快樂計劃泡湯了,自然提不起什麼興致來。
宋潯南摁亮手機看了眼時間,現在不過是下午四點半。他問:“你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大型商場嗎?”
“啊?”聞今然剛剛在滴滴上叫了車,聞言愣愣抬頭。
“或者是有什麼賣表的手表店。”宋潯南耐心補充了句。
“什麼?”聞今然的表情更費解了,“南哥彆告訴我你要在這種暴雨天出去買禮物?”
宋潯南“嗯”了聲,肯定他的猜測。
孫容熙勸他:“現在雨這麼大,要是不急的話就改天吧,咱們還會在s港裡呆很多天呢。”
宋潯南手指握著冰涼的傘柄,將傘又往下壓了下,遮擋住更多的雨水,連聲音都浸了雨水的涼意,很好聽:“有點急,所以想今天去。”
他確實會在s港待上很多天,但是剛剛在視頻中看到聞珩拿著手術刀,動作間露出的那截手腕時,他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對方帶上自己手表的樣子。
聞今然聽後點開高/德地圖:“我看看……附近有一個百年鐘表行季鳳祥,還有三個大型商場賣瑞士表,都是高檔牌子。哥你可以都去看看。”
宋潯南微微點頭:“好,你們先回去吧。”
“那個,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用等我。”
看著宋潯南撐著把黑傘,漸漸隱沒在風雨中的背影,孫容熙品出一絲不尋常:“你們說潯南不會是戀愛了吧?”
“怎麼可能?”聞今然第一個否決,“南哥他過的生活比和尚還清心寡欲好嗎?整天兩點一線,不是在幫咱們改項目,就是跟我哥討論今天的這事兒,哪來的心理談情說愛啊?”
“小聞,你確定沒有?”孫容熙八卦之情熊熊燃燒,“之前可沒見她出門還想著給彆人買禮物,還是這麼大的雨。”
也不是沒買過,不過是買給宋家的,現在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