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葉涼盤坐在沙發上, 懷裡抱著抱枕,手機架在支架上麵。
屏幕裡秦苒紮著發帶,正坐在梳妝台前熟練地做護膚。
手上動作不停, 嘴裡一邊念叨:“那按照你這麼說,沈夫人還真不錯。就算你真嫁到沈家, 日子也應該很好過。畢竟攤上這種好婆婆的幾率就像被流星砸中,非常渺茫。”
葉涼衝著鏡頭輕輕擰起眉頭:“所以我今天對沈逐溪說以後保持距離,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秦苒動作一頓,慢慢湊到鏡頭前, “不結婚不代表不能做朋友, 你乾嘛把那種極品男人往出推?”
“他……說想跟我試試。”
“然後你就告訴他要保持距離?”秦苒邊搖頭邊歎氣,一臉死孩子上醫院沒救了的表情,“你說你在感情上不開竅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憑實力把自己的情商全部堵死?”
形容過於精準,葉涼無法反駁, “你這樣一說……好像我真的很糟糕。”
“我要是沈逐溪,估計已經被氣到吐血了。”秦苒拿起手機往床邊走,鏡頭跟著腳步移動,“算了算了,他要是真喜歡你肯定不會這麼容易就放棄。你也不用鬨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葉涼把手機從支架上拿起來,順勢躺到沙發上,“隻是覺得有點內疚。”
原本她和沈逐溪站在同一條占線上, 沒想到他會改了主意。而且她前腳剛談好解除婚約, 後腳他就說想跟她在一起。
現在回想起來, 她似乎可以理解沈逐溪為什麼會憤怒離桌。
難堪。
他是那麼不可一世的性格。當時一定很尷尬。
沈逐溪的種種反應, 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背叛了他。
葉涼對此耿耿於懷。
“你內疚什麼?拒婚這件事一開始他比你跳的歡。他中途改主意怪誰?怪你人格魅力大嗎?”
秦苒靠著床頭, 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說:“男人不吃點苦頭,永遠看不清自己什麼德行。憑什麼他說不要就不要,要的時候你就必須順從?這是你沒答應,答應了保不準他還覺得你之前一直在欲拒還迎。”
葉涼深思:“會嗎?”
秦苒翻了個白眼,“男人不會的隻有能正確的認識自己。”
這話就有點一語雙關了。葉涼忽然想起來,“周杭還找你嗎?”
“來過雜誌社幾次,後來主編讓我跟了他的采訪。以公事為名吃了兩頓飯,告訴我放不下。”
葉涼發現,這次提起他的時候秦苒淡定了許多。
“你怎麼說的?”
秦苒陰惻惻一笑:“他放不下關我什麼事兒?有能耐就憋一輩子,他真要為我孤獨終老,沒準兒死後我還能去他墳頭送個花。”
不告而彆是他,見麵不認還是他。現在她放棄了他回心轉意,有多遠給老娘滾多遠好吧?!
“你確定不給他機會了?”
秦苒摘掉發帶扔到一旁,語重心長地說:“我覺得你跟沈逐溪可能性更大一些。”
葉涼想起沈逐溪離開時那個表情。好像永遠不希望再看到她了。
“還是算了吧。”
如果秦苒跟周杭是死局,那她和沈逐溪就是錯旗。
誰也不比誰強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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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淅瀝瀝的下著小雨。氣溫也隨著一場場秋雨變得越來越低。
早上八點左右,葉涼在市醫院見到了葉文彥。
她停好車往急診樓走,碰上同樣剛從車裡下來的葉文彥。
許久不見,他似乎憔悴了不少。深藍色西裝依舊筆挺,金絲邊眼鏡突出斯文的氣質。隻是身形變得消瘦,白頭發也冒了出來。
隔著大約一米的距離,他們沉默的對視。
“小涼。”他目光微動,語氣帶著強裝熟稔的尷尬,“來上班啊?”
葉涼點頭。看見他手裡的保溫壺和果籃,把想問的問題咽了回去,“先走了。”
“你等等。”葉文彥把東西遞給葉初靈,“你先進去,我跟你姐姐說幾句話。”
葉初靈沒動,心不甘情不願地瞥了葉涼一眼,加重語氣:“媽在等你。”
“那就讓她等。”葉文彥虎著臉把保溫壺和果籃塞進她手裡,“讓你去你就去!”
葉初靈咬了咬牙,狠狠瞪了葉涼一眼,轉身往裡走。
“葉初靈。”
“乾嘛!”
雨滴滴答答落在傘麵,葉涼緊緊握著傘柄,語氣不冷不熱,“向你媽媽問好,告訴她我已經把我母親的照片修複好了。”
葉初靈表情一僵,緊張地攥緊掌心,“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向住院部。
“小涼……”葉文彥走到她麵前,嗓音低沉:“你阿姨昨晚闌尾炎發作送過來,做了手術。”
葉涼低頭看了一眼時間,“你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
葉文彥忽然悲從中來。好歹是自己的女兒,對他的態度卻連個陌生人都不如。
“前兩天你沈伯父沈伯母跟我見了一麵,鄭重地提出了解除婚約的事。你伯母說是他們自己的問題,所以這件事你不用再有壓力。”
葉涼心底微動,沒想到鄭聽薇會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就這麼包容了她的無理和任性。一時間內心五味雜陳。
她看向葉文彥,“我的壓力從來不是因為他們。”
葉文彥明白她的意思。是自己太著急,想借著這層關係從沈家得到更多各個方麵的幫助,才會不顧她的感受施壓。
如若不是,他們之間的關係也不會一直沒有改善。
“之前是我不對,以後我不會再乾涉你的事。”葉文彥輕咳一聲,“我會讓你阿姨和初靈儘量少打擾你,以前的事就這麼過去吧,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為難她們。”
“過去吧?”葉涼氣笑了,“你知不知道她們乾了什麼?”
葉文彥看著她,眼皮一跳。
“你老婆女兒在我的地方故意弄壞了我媽的遺物。”言儘於此,葉涼懶得再廢話,“你可以不在乎,但這事我不會就這麼算了。”
“小涼,沈家已經跟我停了下一季度的所有合作。”
這還不夠嗎?
葉涼眼色冰冷,內心毫無波動,“那本來也不應該是你的。而且,你失去的隻會越來越多。”
—
下午葉涼跟了一台腦部手術。患者從高空墜落一直昏迷不醒,情況危急,手術做了將近六個小時才結束。
術後患者被推進重症監護室,家屬一窩蜂地跟了上去。醫護人員從手術室出來,各個筋疲力儘。
葉涼換下手術服,回辦公室寫病誌。也不知過了多久,抬頭活動脖頸時發現窗外已經黑天了。
她動了動肩膀,把剩下一點寫完,保存好關掉電腦準備回家。
晚上走廊裡比白天相對安靜一些,白熾燈光明亮,空氣裡飄散著消毒水的味道。
剛收拾完衛生,地麵有些濕潤。夜班的同事迎麵走來,笑著跟她打招呼。
葉涼同他們聊了幾句,道彆後沿著走廊往出走。
刺耳的滾輪聲由遠及近,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病患被推了進來。
葉涼讓開路,側身時無意瞥到病床上那張沒有血色的臉。
雙眼緊緊閉著,完全失去了意識。病床滑過去,她的樣子一閃而過。
葉涼心頭猛地跳動,不好的預感陡然而生。
“人送搶救室了,你還在開會?”
“人命重要還是他媽的工作重要!”
葉涼脖子好像上了發條,僵硬地轉過頭。
走廊的儘頭,沈逐溪正氣急敗壞的對著電話低吼。
他麵色嚴峻,下顎線緊繃。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他哂笑著說了句“隨你便”憤然掛斷電話。
沈逐溪垂著頭扒了扒頭發,胸膛極速的起伏著。
葉涼心中鼓噪,定了定神提步朝他走過去。
“……沈逐溪。”
他仍舊低著頭,對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聞。
葉涼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手。
“你還好嗎?”
沈逐溪身子一僵,緩慢地抬起頭。目光對焦到她臉上,瞳孔一縮。
這樣涼的氣溫裡,他額頭上都是汗,雙眸赤紅,一口一口地喘著粗氣。
喉結滾動,他咬了咬牙轉開視線。
葉涼見他沒甩開自己,提著的心稍微放下,就這樣無聲地陪他站著。
“你走吧,跟你無關。”他聲音艱澀。
葉涼當沒聽到,轉而說:“我們去那邊等。”
她牽著沈逐溪的手往長椅走。
他手掌都是汗,又熱又濕,還帶著輕微的顫抖。
落座後,葉涼拿出紙巾一根一根擦過他的手指。動作小心而輕柔。
沈逐溪目光落在她臉上,始終沉默。
搶救室門前的燈亮得刺眼,緊緊關閉的大門無形中增添了焦慮感。
不一會兒,放在椅子上電話響了起來。
沈逐溪恍若未聞。
葉涼瞥了一眼,是沈知錫打來的。
鈴聲斷了。幾秒後再度響起。
葉涼猶豫一瞬,“我幫你接行嗎?”
沈逐溪動了一下,沒吭聲。
葉涼怕沈知錫著急,迅速接通電話。
話筒裡風聲呼嘯,混著粗重的呼吸和腳步聲。
沈知錫著急地詢問,葉涼把目前的情況清晰明了地全部告訴他。
掛斷電話後,葉涼將手機還給沈逐溪。
搶救工作仍在進行。
葉涼側頭看了他一眼。他始終麵無表情,隻是時不時注視著搶救室的方向。
冷白的光影影綽綽落在他身上,說不出的寂寥。雙眼通紅,嘴唇乾裂得起了皮。
葉涼起身,“你在這等著,我去買水。”
“你做的對。”
她身形一頓,轉過身,“什麼?”
沈逐溪直起身子,仰頭看著她。光映進眼底,襯得眼色愈發清冷。
“你和我解除婚約,是對的。”話一頓,他低聲說,“如果今天是你躺在這裡,我可能會瘋掉。”
———
周遭聲音嘈雜,不時有或輕或重的說話聲。
長久的靜默後,沈逐溪好像緩過神來,姿態沒有了方才的僵硬。
他靠著椅背,雙腿交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筆直而沉靜。
說完那句話,他自嘲地扯扯嘴角,便轉開視線不再看她。
葉涼攥了攥掌心,低聲告訴他:“我去給你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