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的寢殿側門,就在大殿邊上,此時胤祉就坐在門內,將二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聽到汗阿瑪這麼說,他內心觸動,是啊,史上圖海大人原本該在年前就辭世的。原來都是因為他陰差陽錯,把信寫給了汗阿瑪,才改變了圖海的命運軌跡。
他心頭有種,說不上來的酸澀滋味,又有點感動。
康熙:“之後我還助他達成所願,遍尋牛痘、試種人痘,驗證種痘之法。此乃其二。”
胤祉:“……”
也是,按照當時圖海的身體狀況,確實辦不到這件事。
康熙:“之後皇貴妃要治榮妃的罪,孫兒也是因他信中之語,便饒了榮妃之過,後來更是為他懲治皇貴妃。此乃其三。”
胤祉:“……?”
還好意思說?那次把他的屁股差點打開花,還讓他做噩夢差點不想醒來,後來道歉也是七拐八繞的做些旁的事情,一點兒也不真誠。
康熙:“年前圖海求見胤祉,朕也是念在與他的通信情份上,允他二人見麵,允圖海給他銀子。此乃其四。”
胤祉:“?”
真好意思說!要不是汗阿瑪的原因,他會跟圖海比心,導致圖海以為他在要錢,巴巴兒地給他送錢進宮嗎?
而且當時他們二人就在他麵前牛頭不對馬嘴地聊天,汗阿瑪一定是暗中笑壞了吧?!
好惡劣的熊家長!!!
康熙:“還有,他竟然讓烏鴉給陳夢雷送信和銀票,若不是孫兒攔下,也不知要惹出多少風波?後來還是孫兒幫他把心意送到的,且也因信他,而輕輕揭過他除夕大罵李光地之事,也寬宥了陳夢雷。此乃其五。”
胤祉越聽越氣,什麼嘛?汗阿瑪你要是一早讓我知道,烏鴉不靠譜,送不出皇宮,我也不會總讓它們帶信了呀!
“胤祉想學武,我還曾想過要親自指點他,換了夜行衣深更半夜等在禦花園……”
康熙頓了頓,終究沒說自己已經派人偷偷教胤祉武功的事情。
“……此乃其六。”
胤祉:“。”
那騙我女裝的事情,企圖做我武學師父敷衍我的事情怎麼說?
康熙:“他那連環畫冊,也是朕主張版印的,是朕與他在信中數次商議,一同定下的各處細節,允他以‘澗中魚’的筆名,出版畫冊。這些圖海都辦不到。此乃其七。”
胤祉:“!”
臭汗阿瑪,一直都知道我馬甲,還在那裡演我?!
康熙:“此番讓他去了尚書房,又讓他回來陪您用膳,到最後假意禁足、實則放他自在,也是我對他的偏愛。此乃其八。”
胤祉:“。”
我謝謝您?難道尚書房不是你騙我去在先嗎?
怪不得自己想跟汗阿瑪當麵對質的時候,烏庫瑪嬤不讓,胤祉真的沒想到,汗阿瑪居然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些話來。
若是當著他的麵說的,他因為社恐和不好意思駁彆人麵子,八成就被他當麵洗腦成功了,哼!
胤祉可以想象,汗阿瑪說完這些,說不定還有些自負,覺得天底下沒有一個人、一個君王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而烏庫瑪嬤不愧是烏庫瑪嬤,她聽完全部,還笑著問:“沒了嗎?要麼你湊夠九條?九條更好看一些。”
康熙:“……”
門內的胤祉:“……”噗。
太皇太後:“第九,胤祉以為你是圖海,言語中多有大不敬、口無遮攔、大逆不道的話,但你全都寬宏大量,從不與他計較,多次免他死罪,是也不是?”
“皇瑪嬤……”康熙被她看透了一樣,耳根悄悄紅了,“難道我對他還不夠好嗎?”
太皇太後:“你以為你們父子是在對簿公堂,還是在做買賣?一樁樁一件件理清楚,這事兒你就占理了?占理又如何,你做的事情就能抵消他的驚懼、委屈、難過了?”
康熙愣住,他被問得啞口無言。
太皇太後:“你們首先是父子,之後才是君臣,父子之間,是非對錯固然也要論,但更重要的是那份父子親情,孩子若是傷透了心了,那就如何教養也不管用了。”
康熙如夢方醒。
主要是皇瑪嬤一讓他跟胤祉認錯,他就覺得自己冤枉,自己做了那麼多好事,還要認錯,豈不是可笑?
卻沒想過,以那孩子的性情,重要的根本不是自己做過多少對的事,而是在於情感上對他的一次次傷害。
“老三他……怎麼想的?”康熙心虛著問。
太皇太後:“大概是天塌了的感覺吧,你又是他認定的知己好友,又是他最尊敬的阿瑪,怎麼能騙他那份赤子之心呢?”
“……我錯了。”
康熙這回是真的知道自己錯了。
“我不該以隱瞞身份為樂,以逗他為樂,以套話為樂,以欺騙為樂……在信中,胤祉從來真誠待我,我當回以真心誠意才是!”
太皇太後終於今日第一次點頭,“嗯,這樣才對嘛。”
又問:“還有嗎?”
康熙一愣,“還……還有?”
太皇太後:“你想想,就算是胤禔胤礽,被你如此欺騙,也不是能輕易解去心結的,何況胤祉這個性子,他難得對一個人如此交心,連哀家都未曾被如此對待啊……”
康熙心虛愧疚之情更甚,他又何嘗不知胤祉對‘圖海’的特彆呢?
被皇瑪嬤這麼一說,他仿佛對胤祉那種小心翼翼地捧出真心,卻被踐踏的傷心感同身受了。
忽然想抱抱孩子。
“胤祉……在哪裡?我要親自與他賠禮道歉。”
太皇太後也覺得差不多了,這才道:“躲在我寢殿中。”
“躲?”
太皇太後重重歎息一聲,“他那種怕人的性子,偏偏你還派人時刻監視著他的動向半年之久,他現在怕得不敢出來,隻信我的寢殿是安全之所。”
康熙悄悄倒吸一口涼氣,這件事也被發現了?!
他此時已經是滿心愧疚,在加上這件事,更覺得自己罪大惡極了。
這還不得把人嚇傻了?!
他連忙挽回道:“我並非派人時時監視他,隻是叫曹寅時時注意著他有無送信出來而已,皇瑪嬤可要幫忙解釋,莫要嚇壞了他啊!”
太皇太後終於道:“我說了怕他不信,你還是自己去與他說吧,我來喊人,但願他能聽你分說幾句。”
康熙眼神一亮,感覺自己也是不容易,終於能見上胤祉一麵了。
誰知太皇太後敲了自己寢殿的側門,卻半天無人應門。
太皇太後又歎息道:“估計還在哭。”
康熙心虛不已:“哭了很久嗎?”
“昨兒個回來就哭了整整一日,晚上哭累了也睡不著,還是我親自拍著他哄睡著的,今早又哭醒了。”
康熙聽得鼻頭酸澀,“胤祉開下門,汗阿瑪誠心給你致歉來了。”
門內的胤祉從臉紅到了脖子根。他他他、他才沒有哭那麼、那麼久呢,哭也是原身哭的。
今天他就沒有哭,但是烏庫瑪嬤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喝,他不但要哭給汗阿瑪看,還要‘會’哭。
汗阿瑪畢竟是高高在上太久的帝王,講道理的事情隻能交給烏庫瑪嬤,唯有她,才能真正對汗阿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他就負責使小性子就是了。
胤祉都被烏庫瑪嬤感動壞了,她的智慧和套路,完全是自己比不了了,當然什麼都聽她的。
此時此刻,他連忙弄了一點點辣椒水在眼下。
在汗阿瑪叫了第三遍門的時候,才抽噎著打開了門栓,然後抬頭,通紅的眼眶盛滿要掉不掉的淚珠子,對上了康熙的視線。
康熙心頭一刺,“胤祉……”
胤祉對上他愧疚的視線,卻下意識躲閃,垂下頭,轉身跑了。
啊啊啊沒辦法,他看到汗阿瑪就生氣、就委屈、就渾身不舒服,本能地拒絕溝通交流。
看著他跑進太皇太後內室的康熙:“……”
他竟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好像也被胤祉傳染,不知道該如何與人交談了?
康熙求助地看向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無奈地搖搖頭,進了內室去幫他勸和。
隻聽得皇瑪嬤幫他說了不少好話,什麼‘你汗阿瑪知道錯了’‘你汗阿瑪是真心致歉的’‘總要給人改過的機會’‘知道你傷心難過’……
康熙在外麵,聽不見胤祉一點聲音,有些坐立難安。
方才匆匆一麵,胤祉那哭紅哭腫的眼睛,真是太刺目了!都是他鬨出來的。
好不容易,胤祉被太皇太後牽了出來,康熙立刻站起來。
胤祉就害怕地躲到太皇太後身後,偷偷看他一眼,又撇開視線。
“汗阿瑪真的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胤祉你過來,咱爺倆好好說,行不行?”
胤祉沒回答,隻是也沒跑,隨著烏庫瑪嬤坐到了窗邊的榻上,跟康熙隔著一張炕桌和太皇太後。
下一秒,康熙麵前被太皇太後遞過來一張紙,正是昨晚胤祉朝她控訴康熙‘罪行’的那張。
康熙一看,眉心緊擰,這下子知道胤祉的心結所在了。
但也是難解——他竟不知不覺,做了這麼多傷人之事,且每一樁每一件,這個孩子都記得清清楚楚。
唉,該說他聰明好還是記仇好呢?
“汗阿瑪錯了,”康熙耐心解釋,“一開始確實因你行為古怪,讓曹寅密切注意了你幾日,後來,便隻讓他送信了……”
他解釋得有些心虛,其實之後還是有好多次,讓曹寅刺探後來回稟的。
不過這麼說果然是有用的,純真的胤祉應該是信了,從皇瑪嬤背後探出頭來,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低頭。
康熙知道胤祉是個小財迷,想了想哄人道:“汗阿瑪給你許多許多金銀財物,當做賠禮好不好?”
胤祉陡然看向他,不過眼裡不是驚喜,而是一種‘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的意味。
下一秒康熙額頭被敲了一下,皇瑪嬤瞪他,“你胡說什麼?”
康熙正要抗議,忽然發現胤祉見他被打,紅紅的眼睛裡,是激動興味的灼灼光亮。
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