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八,喝臘八粥的時候,離開了月餘的蘇壹來信了。
信是托乘船過來批發紙張的商隊送來的,有兩封。
蘇槿和二丫,一邊吸溜著香噴噴的臘八粥,一邊聽蘇氏讀信。
信是蘇壹念、八歲的蕭淵手寫的。
“見信如晤,家中一切可好?……勿要貽誤阿槿武藝功課,不可容她憊懶……”
蘇氏一邊念,一邊含笑抬頭看了蘇槿一眼。
蘇槿被這一眼看得心驚肉跳。
她爹走後,她撒嬌撒癡,好不容易才說動蘇氏讓她從四點起床練武變成了早上五點起床……
她娘不會被她爹這一封信給提醒,還是恢複她四點起床練武的作息了?不會吧!
蘇氏收回眼神,繼續念:“二丫是否長了個子……吾等安好……粗粗看來,運河漕運勞役竟有數萬人之多,吾等與村中壯丁並不十分勞苦,多負責充當漕船’監督‘一職*。運河淤塞之處,全靠勞役挖泥、纖夫辛勞*……“
“哇!竟然有數萬人!”蘇槿震驚了。
但倒也合理,漕運每年負責運送數百萬石糧食*(1石約120斤,也就是上億斤糧食),卻也非得這麼多人不可。
蘇氏放下信,讓招娣、攔妹帶著二丫去玩後,又低聲自言自語。
“不止數萬人。”蘇氏拿起信中的紅心結,“至少有五萬多勞役,若是有修繕河道等工事便約莫可增至數十萬人*。”
蘇槿嘖嘖讚歎。
蘇氏卻心中震撼。
若果真有人能掌控這五萬、十萬人,統一調度……那麼這天下之勢……
”娘,這是啥?你跟爹的相思結?“
蘇槿看著紅心結,探頭問道。
蘇氏並不因女兒幼小便什麼都不說,反而在任何機會下都儘可能地教給女兒多一點知識。
就像她從小,正是因為每次課程都比彆人學得更多更快,才能好好地在殘酷的暗衛淘汰中活下來。
“這是我和你爹走前商議的暗號。”蘇氏仔細講解這結繩記事的標誌,對女兒耳語,“這結繩是說另一封信裡是特殊折法的銀票。繩結信息交代了怎麼展開另一封信,若是展開方式不對,另一封信裡麵的銀票就會被撕成碎片。”
蘇氏耐心地講解,慢慢地拆另一封信,手勢繁複。
“一千……兩千……五千……八千兩銀票……哦,你爹順利在三個碼頭賣掉了三麵鏡子和一些玻璃琉璃首飾。”
“既然又有了錢,咱們明個兒就再去府城買房子買鋪子?縣城裡和鎮上的房子鋪子,都已各買了一套……”
蘇氏拍板,繼續買田買房。
”上次看中了荊州府那三進有大花園的大宅子要近千兩銀子,銀子一時不趁手,沒買。也不知賣出去沒有。“
“還是乾脆買個帶溫泉的小田莊?也不知這八千兩銀子夠不夠。”
蘇氏思索著。
厲害!牛!不愧是她暗衛頂級高手的爹媽!
蘇槿滿眼激動:田莊!豪宅!買買買!
*
而在漕運路上的蘇壹,也在一路賣東西一路買田買房。
敏銳如他,已經發現了這漕運之勢,完全可以左右大楚朝的前途命運。
每年二三月,漕糧可以全部入京城通州倉庫*。
但凡漕糧到京城晚上這麼兩三個月,京城糧食便要供應不足,皇城便要混亂一陣子了*。
若是有野心的藩王,比如身在荊州的楚宸王,若是能力強,完全能夠靠著這皇城的一陣混亂掌握了京城。
再加上漕運每年征的五、六萬勞役,若是變為兵力……
若真的有人能夠掌握著五六萬勞役,由他趨使,這天下之勢更迭變換……
從前,他領的暗衛,都是沿著陸路驛站傳遞信息,他竟然不知道原來運河沿線暗藏著如此的潛力。
若非親眼所見,他根本想不到……
所以,蘇壹便決定沿著運河碼頭,隻要有錢,便一路買地買房。
房子是為了日後,他的暗衛隊伍壯大,便可在這運河沿線建一條暗衛網。
買地自然是為了屯糧駐暗衛隊伍。
就這樣避著族長和村人,蘇壹一路賣“仙女”所贈“貴重物品”,得了幾十萬兩銀子,在運河沿線的杭州、蘇州、揚州、楚州等地買了近萬畝良田和數百套一進、二進、三進甚至還有五進的大宅子。
饒是他是暗衛第一高手,從前也幫皇帝經手過百萬兩金銀的私宅財物處理,但是這又是要瞞著大家賣東西又是瞞著大家買田買房,也是頗為吃力。
這麼
一來,就幾乎顧不上宋昱了。
宋昱便趁著這個機會,整天跟著族長讀書寫字,不過數月竟然已然能夠將大部分字寫得頗為能見人了。
而蘇壹一路這般忙碌操心之後,不僅沒發現宋昱會讀書寫字了,而且到了楚州總督漕運部院*後,竟然累得一下病倒了。
總督漕運部院是主管全國漕運的地方,各地漕糧都先到此處驗收過再運往京城通州碼頭,正二品的漕運總督就帶著一班官員在此辦公*。
族長的兒子蕭淙便是在此幫忙,因隻考了秀才便來謀個小職位,沒有品級、隻能算是此處的文書小吏。
到了總督漕運部院,卸了漕糧差事,族長帶著蕭淵和宋昱,見了自己的小兒子,互相介紹完之後,便是對著兒子一陣怒罵。
“你這個不肖子,不肯考舉人,偏在這裡蹉跎光陰。”
還是十幾歲少年郎的蕭淙玩著手上的竹笛,有些漫不經心。
“我說老頭子,你莫要激動。你不是說阿淵讀書比我好嘛,以後讓阿淵去考進士好了嘛。是吧阿淵?”
族長又是一陣歎氣,低聲耳語跟蕭淙說了蕭淵家裡的事情,也是跟這從小野路子多、鬼點子多的小兒子討個主意。
“他爹被……竟不知李氏那般執拗,差點就把阿淵給傷著再不能……”
蕭淙卻是哈哈大笑,拍了拍有些沉鬱的蕭淵。
“好小子,乾得好。我早就想把你那家暴的渣爹給閹了,嘖嘖。你了不起!保護了二丫和你娘。”
蕭淵瞪大眼睛看蕭淙,眼眶慢慢紅了。
“不是每個爹娘都是合格爹娘的。你爹混賬,你娘糊塗。”
蕭淙拍拍蕭淵的肩膀。
“我覺得你做得很對。能考科舉就考唄,考不了就到小淙叔叔這裡來做事嘛,有什麼大不了。”
蕭淵一把抱住蕭淙,放聲大哭。
“小淙哥哥……我……我……好害怕的,我沒想到我娘會打算傷我……我不要進宮,我還是喜歡讀書……”
宋昱震驚地看著蕭淵。
他還以為這蕭淵是天生的心機狗會算計,出事以來這家夥不管在誰麵前,都一直冷靜得不像話。
誰知在這蕭淵在有些吊兒郎當的蕭淙麵前,卻是放開心懷、放聲大哭了出來。
這蕭淙,倒也頗
有幾分人格魅力,三兩句話便能讓人忍不住放開心房。
難怪前世在運河沿線黑白兩吃、能調度得了百萬石糧食……
宋昱有心與蕭淙交好,卻礙於年齡差距太大,不得法。
卻終於在返程前,被宋昱他找到了機會。
“軍糧經濟密扇*被人掉包了?!還陷害淙哥哥?”
宋昱震驚道。
*
軍糧經濟密扇就相當於是漕運線上的密碼本,上麵有上百個神秘代碼,每個代碼就指代著一個運糧的負責人*。
每袋漕糧上都有畫著相應的代碼,這樣查糧的官員看到袋子上的代碼通過“密碼本”“軍糧經濟密扇”就能查到每袋漕糧對應的負責人是誰。
可現在,有漕糧明顯不合格,按照“軍糧經濟密扇”查到的負責人連連喊冤,說自己根本不是這個代碼。
於是一連串追問下去,發現這“密碼本”“軍糧經濟密扇”竟是被人掉包了。這事可就大了!
這可是在總督漕運部院,還沒送到京城通州了,就發生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