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 溫白先用四枚小古董,換了兩個拳頭大的豐糕。
給了城隍一個,又從他自己那個豐糕上掐下一小團, 給了小蓮燈。
在買之前, 溫白還有些擔心, 莫名其妙憑空消失了兩個豐糕,攤主當真不會察覺?
可城隍卻用實際行動告訴他,不會。
隻見城隍非常熟練地塞過兩枚銅錢,甚至在塞銅錢的時候,眼睛都沒離開過攤位, 專心挑著豐糕,愣是給他挑出了一個品相最佳的。
一看就是沒少做這種事。
而攤主則拿著蒲扇,和隔壁攤主話家常,偶爾給攤上的糕點扇趕扇趕並不存在的蚊蠅。
城隍挑完了豐糕, 便把兩枚銅錢塞到了溫白手上, 一副“學會了就自己試試”的神情,帶著他往攤上走。
於是溫白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在彆人眼皮子底下“偷買”東西的壯舉。
還有點好玩。
也幸好諦聽這葉印除了斂了自身的氣息外,連帶著也能隱了手上的東西, 不用擔心嚇著旁人。
用新米搗的糕點, 雖然外頭用箬葉包著, 但在攤上被風吹了一段時間, 已經有些涼了。
不算軟,也不算糯,甚至裡頭的果餡還有點酸。
但溫白覺得很新鮮。
他看著陸征:“挺好吃的, 真的不嘗嘗嗎?”
陸征興致缺缺應了一聲。
溫白裹著箬葉, 把豐糕掰成兩半, 垂著眸, 輕聲喊了聲:“陸征。”
陸征順勢低下頭來。
緊接著,嘴裡就塞了半塊豐糕。
陸征:“……”
溫白笑得眉眼彎彎:“真的挺好吃的,你嘗嘗。”
小蓮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那塊糕團搓成了小湯圓,用葉托捧著,坐在溫白肩頭,看著陸征咯咯笑。
“來都來了,彆這麼不合群嘛,”溫白笑著說道,“你看大家都有。”
“我隻吃了這一半,你那半沒碰到,很乾淨。”溫白怕陸征嫌棄,立刻保證道。
幾秒鐘後。
陸征感受到了餡裡頭濃鬱的酸味:“……”
將將咬掉了嘴裡那一口,陸征把豐糕拿了下來,學著溫白剛喊他的樣子,也輕喊了聲:“溫白。”
可陸征跟溫白不同。
溫白哪怕放低聲音,也溫溫潤潤的,可陸征一放低聲音,就顯得有些沉,甚至有些危險。
溫白警線瞬間拉起。
雖然覺得老板應該做不出把糕點、還是已經被他咬了一口的糕點重新塞回來這種報複行為,但溫白還是下意識抿了抿嘴。
畢竟他剛剛就是這樣做的。
陸征在心裡頭笑了下,麵上卻不顯。
他看著溫白手上那半個明顯沒什麼餡的團子,再看看自己手上這個,果餡充實,酸味濃鬱。
“你是真的覺得好吃,想讓我嘗嘗,”陸征頓了下,眼睛微闔,“還是覺得這東西太酸了,你吃不了。”
所以分了這麼一大半給他。
溫白心虛:“酸嗎?”
陸征輕一笑:“你說呢。”
城隍在一旁忍俊不禁:“大人和小公子感情真好。”
“像這種節慶糕,在我們這邊,得是很親密的人才分著吃。”
陸征和溫白動作皆是一頓。
溫白摸了摸鼻子,心虛更甚。
彆人是很親密才想著分食。
他卻純粹是想去酸一下老板。
他有罪。
“太酸的話,就彆吃了,我之前好像有看到賣蜜餞的攤子,等會兒買一點,清清口。”溫白給自己強勢挽尊。
陸征卻沒怎麼在聽,隻掃了眼溫白手上僅剩不多的豐糕:“吃完。”
小蓮燈也捧著不斷變小的湯圓,奶裡奶氣道:“對,不能浪費。”
說完就吭哧吭哧埋頭吃起來,看起來格外費勁。
小蓮燈能吃完,溫白並不稀奇,因為怕它撐著,就掐了小小一團給它。
但陸征也吃完了,是溫白沒想到的。
他還是頭一次知道,老板可能喜歡吃酸的。
但這豐糕的後勁足,裡頭的果餡大抵是沒添加其他什麼東西,實打實的時果搗泥,酸味久久不散。
所幸沒走幾步就是一個蜜餞攤,在城隍的推薦下,挑了點甜口的小果脯,才壓住了酸味。
而讓溫白覺得好奇的是,那蜜餞攤旁邊,就是一個“紙馬攤”。
紙馬攤,也就是賣冥器紙紮的攤鋪。
“這些攤鋪也可以直接擺到街上來嗎?”溫白印象中的紙紮鋪,幾乎都開在一些巷子裡。
就連周偉爺爺,也就是當地城隍開的棺材店,也開在街巷最尾端的位置。
雖說有一些限製因素在裡頭,比如商鋪、租金等等,但多少也存了些避著人的心思。
他實在很難想象,如果在現實世界裡,把一個紙紮鋪這樣直接的擺在攤上,會是個什麼場景。
而且這街上來往的人,似乎也都不避諱,前一腳還在挑著慶賀豐收的糕點,下一秒轉頭就已經在這紙紮鋪上駐足了。
“可以,一條街走到底,可以看到十來家呢。”
城隍說著,走到那個攤位前,趁人不注意,拿起了最邊角的一把柳傘扇:“彆小看了這些紙紮匠,手藝好著呢,紮、糊、塑、畫什麼都得會,我廟裡的塑身,也是他們造的。”
“攤上這些,還都是一些小擺件,鞋靴、五色彩帛之類的。”
城隍放下那柄柳傘扇,慢慢走過來:“想看更巧的,得去店裡頭,大到一些法船、陰宅,小到一些魂幡、牛馬,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
溫白也是頭一回聽這些。
卻也知道這些紙紮匠手藝的作用。
畢竟當初也是跟著陰差學過疊元寶的。
等城隍走到跟前,才繼續道:“這上元佳節和中元佳節,其實沒什麼差彆。”
“雖說一個娛人,一個娛鬼,但歸根結底,保的都是民生,求的都是太平。”
“百姓祭祖敬天,也是這個道理,所以在這天,不用避諱什麼。”
溫白慢慢點了點頭,又看了小蓮燈一眼。
他也是現在才明白,之前在街上的時候,小蓮燈為什麼會問他那個問題——“大家為什麼都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因為在它的記憶裡,中元是像現在這樣的。
可能也該是這樣的。
保的都是民生,求的都是太平,生死如常,不用避諱什麼。
“前頭就是賣盂蘭盆和河燈的攤子了,小公子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城隍指著前頭說。
“再過不久,就是燒法船和祀孤的時辰,熱鬨得很,早些去,也能挑個好地方。”
小蓮燈一聽河燈就坐不住了,立刻喊了兩聲:“放河燈!放河燈!”
溫白抬頭,征求老板的意見:“去嗎?”
陸征淡聲道:“想去就去。”
得了陸征首肯,溫白笑了下,抱著小蓮燈往前頭走去。
說到法船,溫白又想起一件事:“這個祀孤是官府主持的嗎?”
之前做中元節功課的時候,他在書上看到過。
祀孤、祭厲是中元節最大型的活動之一,大多都是由官府主持,佛、道兩教設立專門的瑜伽壇和道場,為的就是祭祀那些死於非命的鬼魂,天災、橫禍、屠戮等都在內,特彆是死於戰亂的士兵們。
由官府主持,大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朝代每一次更迭,亡魂便會無數,尤其是守疆衛邊的將士們,死的時候大多正值壯年,未成家室,很多人連完整的屍身都沒留下,更沒有所謂的後代香火。
而中元是後代祭祀先祖的慶日,對於這些沒有香火後代的“魂鬼”來說,無人祭祀,也就意味著饑寒交迫,戾氣不消,可能就會遊蕩人間作祟。
因此祭祀孤魂、厲鬼從有這個習俗起,就保留了下來。
城隍點了點頭:“年年都由官府主持、官兵開道,請的也是最好的座主來振鈴拈香,超度亡魂。”
“其實除了官府的祭典之外,百姓們祭祀先祖的時候,也都會單獨起一堆,”說著,城隍伸手往一個巷口指了下,“你看那邊。”
“左邊那個盂蘭盆便是祭祖的,右邊那個則是施舍亡魂的。”
溫白仔細看了看,問道:“周圍那一圈是?”
“石灰,通常百姓們都會用石灰單獨辟個圈出來,表示禁區。”
“祭祖的時候,順便也在裡頭簡單燒些包袱、冥衣、鞋靴之類的紮品,意在告訴那些亡魂,如果需要,便從這堆裡拿取,不要搶了他們給祖先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