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琉逃亡了一路, 身上大小傷口無數,進入妖精森林後,更是舉步艱難。如今受森林迷霧影響, 不得不暫停休息。
他太疲憊了,又渴又餓又累, 全靠一股毅力支撐著。坐下後, 身體發出強烈的抗議,他想守夜, 以防被夜間出沒的魔獸襲擊, 但眼皮實在抬不住, 不由自主地合上了。
他告訴自己,就眯一會兒, 一會兒後立即醒來。
精神一旦鬆懈,整個人霎時失去了意識。
仿佛過了許久,又隻是一瞬間,他猛然驚醒, 心裡莫名地惶恐,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魔法導師。
四周太黑了,他看不清哈利斯的臉。
猶豫了下,塞琉念了一句咒語,運用所剩不多的魔力, 等了好一會兒,半空凝聚出一團小小的火焰,借著微弱的火光, 他仔細打量身邊的人。
消瘦的魔法導師安靜地靠著樹乾,身上的魔法袍破舊,沾滿了血漬, 平時打理得一絲不苟的發絲,此刻淩亂地披散著。原本俊逸的臉憔悴不堪,雙眼凹陷,顴骨突顯,下巴滿是胡茬,臉頰蒼白,毫無血色。
塞琉咬牙,心裡一陣酸楚。
如果哈利斯不保護自己,根本不用成為通緝犯,更不會落得這麼悲慘的境地,連生命都堪憂。
是他連累了哈利斯。
塞琉解下身上有點破碎的披風,覆在魔法導師身上。
突然,他動作一頓,怔怔地盯著男人的胸口。
那裡——沒有一絲起伏。
塞琉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顫抖地伸出手指,放到哈利斯的鼻下。
——沒有呼吸。
哈利斯……死了?
懸浮半空的火焰倏地熄滅,塞琉的胸腔裡湧上無儘的悲傷,顧不得引來魔獸,他放聲痛哭。
“哈利斯——哈利斯——你不要死——”
十四歲的王子驚慌失措地撲進魔法導師的懷裡,瘦弱的肩膀劇烈地顫動,壓抑一年多的負麵情緒,全麵爆發。
樹上,二十多米處的鳥窩裡,舒黎被大胖鳥的翅膀攏住,聽著少年撕心裂肺的哭泣聲,微微皺眉。
隻有親人離世,才會發出這麼悲慟的哭聲,聽得人肝腸寸斷。
舒黎抓了抓耳朵,想探頭查看樹下的情況,卻被大胖鳥阻止了。他無奈地趴在鳥窩裡,聽少年哭得一聲比一聲悲切。
還在孕育房裡時,他曾聽西特提過,森林外層有迷霧,外來闖入者吸了迷霧,往往會陷入幻境,放大心中的惡,經不住考驗的,大多失去理智,互相殘殺,死於非命。
舒黎之所以想探頭看看,是好奇樹下的外來者屬於哪一個種族,為什麼明知有危險,還敢闖進妖精森林。
如今哭得這麼傷心欲絕,顯然是同行的親人或朋友發生了意外。
而且哭泣的人正處於變聲期,年紀應該不大,親人突然離世,必然六神五主。
“我……我就看一眼。”舒黎小聲地對大胖鳥說。
“咕!”大胖鳥將他攏得更緊了。
一眼都不能看。
凡是進入森林的外來者,都不是好東西。尤其是人類,敢進森林的,基本以捕獵小妖精為目的。
大胖鳥在森林裡生活了數百年,見過形形色色的外來者,非常清楚他們的手段。
窩裡的這隻妖精幼崽,分明落單了,沒有成年妖精保護,簡直是獵人的首選目標。
他既然借住鳥窩,又贈送可口的果子,它便有義務護他周全。
大胖鳥堅決不允許妖精幼崽因為過剩的好奇心,慘遭人類捕獵。
人類最陰險狡猾,常常用卑劣的手段欺騙其他單純善良的種族。
比如某些頭腦簡單的高階魔獸,被人類騙得團團轉,心甘情願地簽訂主仆契約,從而失去自由,被奴役到死。
大胖鳥不用看都知道樹底下慟哭的是人類。
是人類,就得防範。
舒黎非常感謝大胖鳥對他的保護。
其實他心裡清楚,自己現在不是人類了,隻是一個孱弱的妖精幼崽,毫無自保手段,貿然與陌生闖入者接觸,危險重重。
他捂住耳朵,縮在大胖鳥的翅膀底下,努力催促自己繼續睡覺。
明天還得早起趕路呢,必須養足精神。
至於樹下哭泣的少年,抱歉了,希望他節哀順變,平安離開森林。
舒黎歎了一口氣,貼著小鳥崽閉上眼睛。
不得不說,小鳥崽們的睡眠質量真好啊!
這麼響亮的哭聲,都沒有吵醒它們,一隻隻雷打不動,睡得香甜。
反觀舒黎,翻來覆去,怎麼都無法入睡。
悲傷會傳染,少年的哭聲不斷地在耳邊縈繞,勾起了他藏在內心深處的情緒。
舒黎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從小在寵愛中長大,性格樂觀,積極向上,即使遇到變故,也很快調整心態,以獨特的方式,自我安慰,努力適應新的環境。
這段時間,他刻苦學習精靈語,日子過得忙碌又充實,幾乎忽略了心裡的忐忑和思念。
聽著少年的哭喊聲,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家人。
他穿越後,原來的身體怎麼樣了?
沒了靈魂的身體,還能活著嗎?
家人得知他發生意外,會不會也像樹下的少年一般,悲痛欲絕?
自己還有回去的機會嗎?
多久以後才能回去?
回去後,家人是否健在?
他真的是拯救異世界的勇者嗎?
如果失敗了,會怎麼樣?
……
一個個無解的問題,接踵而至,令他悲從中來,眼睛一酸,止不住地流淚。
大胖鳥感到翅膀有點濕,疑惑地低頭。
小幼崽在哭?是想家了?
如果他開口請求,自己或許可以幫忙送他回神樹。
成為媽媽的大胖鳥,不禁母愛泛濫。
塞琉完全不知道二十多米高的樹枝上,有一隻小小的妖精幼崽,因為他的哭聲,產生了共鳴。
他沉浸在悲痛中,哭得無法自拔,心裡懊悔不已。
如果自己沒有任性地進妖精森林,哈利斯是不是不會死?
如果他乖乖地束手就擒,任篡位者宰割,是不是不用死那麼多人?
現在連哈利斯都離他而去了,自己孤獨一人,還剩下什麼?
“哈利斯……嗚嗚嗚……哈利斯……對不起……”
他揪著魔法導師的衣襟,不斷地道歉。
“咳……王子……彆哭……會引來魔獸……”虛弱的聲音響起,塞琉驀地停止哭泣,不敢置信地抬頭。
“哈……哈利斯……你沒死!”他驚喜地問,眼淚卻簌簌而下。
哈利斯喘氣,費勁地抬手撫摸少年滿是淚水的臉。“我似乎……見到了死神……但放不下王子,便沒有隨……死神走。”
塞琉跪在他麵前,又哭又笑。“謝……謝謝你回來!”
哈利斯咳了數聲,警戒地道:“王子,我們得……換個地方。”
“為什麼?”塞琉不解。
哈利斯握住擱在旁邊的魔法杖,撐起虛弱的身體站了起來,望著陰暗漆黑的森林,神色凝重地道:“他們……追來了。”
“他們?”塞琉愣了愣,咬牙切齒,眼裡迸出濃濃的恨意。
他們都已經逃進妖精森林了,為什麼那些殘忍的家夥還不放棄追殺?
塞琉扶著哈利斯,壓下仇恨,準備離開。
突然,尖銳的嘯聲響起,四麵八方湧來一股可怕的壓力,令人毛骨悚然。
他們被包圍了!
舒黎正傷神落淚,樹下少年的哭聲戛然而止,隨即,發出驚喜的呼喚聲,陌生的語言一句接一句。
他抹了把臉,疑惑地從大胖鳥的翅膀下鑽出腦袋。
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那少年一下子又高興了?難道他的親人沒死?
那可真是太好了。
舒黎抹掉自己臉上的淚,恢複情緒,覺得有點小丟臉。
還是趕緊睡覺得吧!
舒黎蹭了蹭柔軟溫暖的鳥腹,貼著小鳥崽,安心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