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德……內德·霍布納……救……救我們……”
後方傳來同伴的呼喊,劍士恍若未聞,繼續前進。
突然,他的小腿被人一把拽住了。
“內德……你不能一個人逃……必須帶我們一起出去……”
抓住他小腿的人虛弱地哀求。
“是你……是你慫恿我們來這裡探險……你不能……拋下我們獨自離開……”
劍士回頭,使勁地踹那人。
“放開!你快放開我!是你們太沒用,拖了我的後腿!早知道你們這麼弱,我就不會來這裡探險了!”
“不行,你不能走!邦克還在洞.穴深處……你不是他的朋友嗎?怎麼能丟下他!”
“邦克……”劍士低喃,“他是大劍師,不會有事。”
同樣從小開始練劍,為什麼自己三十多歲了還停留在大劍士級彆,而邦克卻已經是大劍師了。
大劍士和大劍師,隻有一字之差,實力卻有著天壤之彆。
他妒忌邦克,怎麼可能回頭救他?
心裡一狠,劍士舉起劍,刺向那個抓住他小腿的家夥。
“啊啊啊——”
洞穴響起刺耳的慘叫聲。
劍士殺掉阻礙他的人,奮力爬出洞口,刺眼的陽光照到他的臉上,令他睜不開眼睛。
而處於幻境的霍布納,清楚地看到了劍士的臉。
他是……十五年前的自己!
霍布納駭然地打量四周,震驚地發現,每天晚上折磨自己的噩夢,清晰地重現了。
為什麼會這樣?
幻境不該展現美好的景象嗎?
怎麼能把他最想埋葬的過去,無情地挑出來,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幻境裡?
霍布納頭痛欲裂。
突然,場景一轉,狼狽的劍士跪在地上,向另一個渾身是血的劍士哀求:“邦克……我錯了!我不該帶大家來這裡!不是我見死不救,是我能力有限!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
被喚為邦克的劍士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舉起劍對準他。
“內德,拿起你的劍!”
內德瞳孔收縮,汗流浹背。
“未戰先逃,拋下同伴,殺害同伴,你有辱劍士之名。”邦克大喝,“要反駁的話,就拿起你的劍,和我一決生死!”
內德顫抖地握住地上的劍,咬了咬牙,憤恨地大吼:“邦克,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個有點天賦的平民,竟敢要和身為貴族的我決鬥!”
霍布納捧住刺痛的腦袋,眼睜睜地看著年輕的自己,拿起劍衝向曾經的朋友。
大劍士與大劍師決鬥,結果可想而知。
“當——”
內德的劍被邦克挑飛,落到地上,他雙腿一軟,重重地跪下,邦克的劍卻沒有停止,徑直地朝他的腦袋刺來。
“啊啊啊啊——”
死亡的恐懼令內德發出淒厲的叫聲。
“啊啊啊啊——”
宴會上,已經步入中年的霍布納驚惶失措,發出與幻境裡一樣淒厲的叫喊,平日的威嚴一掃而空。
其他陷入幻境的人,不少出現和霍布納一樣惶恐的模樣。
他們有的揮舞四肢,有的跪地求饒,有的破口大罵,有的淚流滿麵。
歌舞團成員受到的影響最小,從幻境裡出來時,看到霍布納家族的人醜態百出,驚訝不已。
舒黎托著精致的下巴,津津有味地欣賞宴會上精彩的一幕。
“……美麗的精靈少女,卡洛斯之劍將為你而戰……”
伊利奧彈唱完詩歌的最後一段,慢慢地放下手指。
琴音消失,人們逐漸清醒。
那些經曆可怕幻境的人,發現自己的狼狽模樣,臉色鐵青。
霍布納脫離幻境,目光呆滯地坐著,久久沒有回神。
默斯特是霍布納家族中,受影響最小的一個。他雖然平時氣焰囂張,飛揚跋扈,但都是小打小鬨,還真沒鬨出人命。幻境裡,他反而是那個被揍的人。
回神後,他看到宴會上的混亂,再看向仿佛蒼老了十歲的父親,眉頭一皺,抬手指著放下豎琴的黑發青年,厲聲質問:“你這個家夥,剛剛乾了什麼?”
伊利奧捂住胸口,露出一副虛弱的模樣,氣喘籲籲地說:“我……我乾了什麼?少爺你沒看到聽到嗎?我隻是應你父親的要求……彈了一首會減壽命的……精靈詩歌……咳咳咳……”
他捂住嘴巴,縮起肩膀,劇烈地咳嗽。
舒黎默念無聲咒語,讓那朵暗幽草迅速枯萎,化為灰燼。緊接著捏住自己的大腿肌肉,疼得眼淚簌簌而下,整個人從位置上跳了出去,奔向咳嗽中的伊利奧。
“阿爾哥——”他哭喊著撲進青年的懷裡,“你有沒有事……嗚哇……我不要你死……”
伊利奧攬住哭泣的小妖精,放下捂嘴的手,安撫地說:“乖……我沒事……咳……”
舒黎抓住他的手一看,發現上麵的血跡,發出驚天動地哭喊聲:“哇啊啊啊,阿爾哥,你吐血了!嗚哇哇哇!”
孩子的慟哭聲,聽得人揪心。
那些想斥責樂師的人,都遲疑了。
默斯特本來想再質問幾句,看到樂師吐血,小屁孩撕心裂肺的哭泣,到喉嚨的話,硬生生地咽下了。
樂師冒著減壽的危險,給所有人彈奏精靈的詩歌,有什麼錯?
而且,彈奏之前,他特地明言,每個人看到的幻境各不相同,不能因為自己看到了可怕的畫麵,就責怪他。
歌舞團的少女們受小阿莫的哭聲感染,不約而同地落淚哭泣。
瑪麗跪地懺悔:“對不起,阿爾先生,都怪我……”
西穆起身,向首席微微行禮。“尊貴的霍布納老爺,請允許我們歌舞團結束今晚的表演。”
她一刻都不願再停留。
管他霍布納在達奧托城有什麼身份地位,反正已經上了她刺殺的黑名單。
不錯,她表麵上是米莉亞歌舞團的團長,實際上是一名斬奸除惡的刺客。
這些貴族老爺,仗著有權有勢,壓欺平民,無惡不作,都該下地獄。
原本她不想對霍布納出手,畢竟路過達奧托城,賺點酬金就算了,但是他欺人太甚,那就不要怪她不客氣了。
失神許久的霍布納恢複正常,看到虛弱的樂師,哭鬨的小孩,以及態度堅決的西穆團長,沉聲道:“默斯特,去給他們拿一千個金幣。”
“父親大人……”默斯特驚呼。
一千個金幣能在達奧托城中心區域購買一套大房子了,歌舞團唱唱跳跳哪值這個價?
“快去!”霍布納厲眼一掃,默斯特不敢反駁,急忙去取錢。
西穆道:“多謝霍布納老爺的賞賜,不過……阿爾先生的壽命,多少金幣都換不回了。”
舒黎哭得更大聲了:“嗚哇哇——阿爾哥——我不要你短命——”
霍布納捏了捏眉心,被小孩的哭聲鬨得心煩,伸手一摸掛在腰間的儲物袋,從裡麵取出一個精致的盒子,讓旁邊的仆人送去給樂師。
仆人恭敬地接過盒子,快速送到伊利奧手裡。
伊利奧咳了數聲,握著盒子,有氣無力地問:“霍……霍布納老爺……請問這是什麼?”
霍布納道:“這是我十五年前,冒著生命危險,在沃巴大峽穀獲取的寶物。”
“這……”伊利奧道,“既然是霍布納老爺的寶物,我……怎麼好意思拿呢?”
霍布納揮了揮手:“送出去的禮物,沒有收回的道理。你們走吧!”
主人家都發話了,歌舞團自然不會厚著臉皮地留下,拿到一千金幣,收拾東西,相繼離去。
舒黎抽抽答答地扶著虛弱的伊利奧,走在最後麵。
森羅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握緊拳頭,挺直腰背,肅然地開口:“霍布納叔叔——”
“森羅。”霍布納打斷他的話,“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再也拿不了劍了嗎?”
森羅愣怔:“為什麼?”
霍布納深深地看著他,語氣緩慢地道:“因為……你的父親邦克,親手毀了我拿劍的手。”
“什麼?”森羅詫異。
娜莎緊張了起來,不禁揪住森羅的衣角。
霍布納道:“看來你父親從來沒有告訴過你,關於我和他的事。你隻知我是你父親的朋友,卻不知道你父親和我反目成仇。你到達奧托城找我幫忙,顯然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森羅迅速拉過娜莎,另一手握住劍柄。
霍布納嗬嗬一笑:“如果我想對付你,早就向赫蒙騎士團告密了,哪會還舉辦宴會招待你們。”
森羅沉默不語,戒備地盯視他。
霍布納的目光投向穿男裝的娜莎,問道:“她是佩丹姆國的公主吧?”
森羅肌肉緊繃,皺眉道:“霍布納叔叔,既然你沒有告密的打算,那請恕我不便久留。”
說著,他拉起娜莎就要走。
“等等。”霍布納道,“你不聽聽我的想法嗎?”
森羅環視四周,看到站在角落裡的護衛,沉住氣,重新坐下。“叔叔請說。”
霍布納看著他,感慨地道:“你很出色,我真為邦克高興,不像我的兒子,隻是個天天闖禍的廢物。”
廢物默斯特瞪眼,敢怒不敢言。
霍布納又道:“我曾經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父親的事,你父親因此斷了我的劍士之路,從那以後,我停在大劍士級彆,再也無法突破。這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夜夜不能寐,經常犯頭痛病。就在剛剛,歌舞團的那位阿爾樂師,用精靈的詩歌,硬生生地撕開了我的舊傷。”
“森羅,我對不起你的父親,對不起很多人。”他呢喃,“不過,我並不後悔。”
如果當初自己不決絕,早就死在那個可怕的洞穴裡了。
“我會送你去王城。”霍布納望著驚訝的青年,淡淡地道,“現在的達利亞國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強大的達利亞帝國了。沒有我的幫助,即使你進入王城,也見不到王後。”
森羅問:“你為什麼要幫我?”
霍布納端起酒杯,沉吟道:“就當是我還你父親的不殺之恩吧!”
小旅館裡,舒黎肩上背著大背包,腋下夾著魔法杖,手裡扶著假裝虛弱的伊利奧,往樓上走去。
“阿爾先生,小阿莫,請稍等。”西穆喚住他們。
兩人站在樓梯口,看著她。
西穆從巴特手裡提過裝了一千金幣的大錢袋,塞到伊利奧的手裡。
伊利奧為了表現虛弱,差點拿不住。“西穆團長,你這是做……做什麼?”
“非常抱歉,因為我的判斷失誤,讓你受到了傷害。這些金幣是你應得的。”西穆難得表情嚴肅。
伊利奧沉默地與她對視,半晌,他道:“既然西穆團長堅持,那我就收下了。你不必內疚,我的損失沒那麼大。”
他收下錢袋,讓舒黎抱著,然後慢吞吞地上樓。
直到進入房間,關上門後,兩人終於卸下偽裝。
“啊,好重!”舒黎把大錢袋、背包、魔法杖都扔到地上,往椅子上一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嗓子都嚎疼了。”
又哭又喊的,怪累人。
“配合得不錯。”伊利奧一反剛才的虛弱,單手提起大錢袋,掂量了一下,神采奕奕地道,“分量挺足,勉強夠今晚的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