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風禾讓綠芙把茶盤放下,自己拿起一餅茶,小心拆開外麵包著的油紙,露出黑色的茶餅來,拖著這麼一餅黑茶,更顯得陸風禾的手又白又小。
“是吧,確實有點大,我剛見到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故意讓人做這樣大的給我,她後來與我說他們都是這樣大的茶餅,小了不好儲存,這樣大的茶餅摞起來,放在陰涼通風處,可以數十年越陳越香。”
“這一餅有三四個團茶重了吧。”
陸風禾搖頭,“團茶一片才二兩,這一餅約莫十兩,何止兩三片團茶。”
陸風禾取來一個扁平卻有尖角的像刀又像針一樣的東西,平平地從邊緣插入茶餅,約莫插進去半指長,微微用力側立起扁平的茶刀,幾聲脆響,一片茶伴著一些碎茶就被剝離了下來。
陸風禾把茶片直接放在一個蒙了細紗的銀漏上,下麵放了一個寬口茶碗,直接就忘茶片上衝水,滾燙的水衝過茶片,漏到茶碗裡,很快,茶片鬆散開,而茶碗裡的茶湯也已經是澹澹的紅棕色了。
茶碗裝了半碗茶,就快接觸到銀漏底部,陸風禾把銀漏換到了小一些的茶碗水上,重新衝水,這次的水她直接沒過散開的茶葉才放下水壺。
重新取來兩個白釉小盞,這才將銀漏拿出,放到另一隻寬口大茶碗裡,將小茶碗裡的濃鬱的金湯分到兩個白釉小盞裡,推了一杯給沉南珣。
“趁熱喝。”
沉南珣看著眼前一口都不夠的茶盞有點不大好下嘴。
陸風禾素手纖纖,端起茶盞,分三小口喝儘了茶盞裡的金湯。
放下茶盞,陸風禾見沉南珣不喝,又催促,“喝吧,我們運氣挺好的,這餅茶並未受潮。”
毗陵潮濕,為了這些茶不受潮,陸風禾沒少費功夫。
雖然她不是很喜歡這黑茶,但紅娘的一片心意,又是能保存的東西,她當然要好好保存了。
她特意從宜興定了半人高的紫砂缸,在缸裡鋪了厚厚的竹炭,才用竹蓋隔著一層一層鋪上茶餅。
紫砂缸比陶瓷缸透氣,竹炭又吸附水汽,而竹篾受了潮也不大容易腐朽發黴。
沉南珣學著陸風禾的樣子分三口咽下茶湯,茶湯是滾燙的,手端著茶盞就能感受到,但分三口小口咽下並不燙嘴,相反還會覺得腹中溫熱。
陸風禾見沉南珣喝下,興致勃勃地問:“怎麼樣,是不是與茶膏調出來的茶不大一樣。”
沉南珣咂摸一了一下,“確實不一樣,茶味更清爽一些。”
時下點茶因為多用綠茶,大量茶膏下去很容易生澀難以下咽,於是很多人點茶會在調茶膏的時候加入各色香料,雖然掩蓋了一些茶膏的生澀,但也使得茶湯口味更厚重,複雜。
陸風禾有些失望,”你怎麼與四哥一樣。“
“還有點回甘。”
“真的覺得比點茶好喝嗎?”
沉南珣搖頭,“不一樣的,點茶口味厚重豐富,這茶湯單調清爽一些。”
陸風禾又把銀漏移到了小茶碗上,重新衝入滾燙的水,這一次茶湯出色更快,幾乎流過茶,衝下來的水就是紅棕色,比上一道茶更濃鬱。
儘管濃鬱可還是透亮的,並不見渾濁。
陸風禾邊衝水邊說:“這是紅娘教我的衝茶方式,也不知道對不對,我每一步都是按照她寫的來的,就連銀漏和茶碗也是她送了一套來,我又找人照著同樣的尺寸做了些。”
“猛泐也有瓷器?”沉南珣問。
陸風禾搖頭,“沒有,大理國有瓷窯,但很貴,他們多用陶器,但我覺得陶瓷看不出這茶湯的顏色,便做了這汝窯白釉盞,這一套都是重新做的,這樣小的茶盞,又這樣大的茶碗,如何能買到。”
“刀娘子經商很厲害?”沉南珣又想起一事。
陸風禾還是搖頭,“她不行的,她看賬本還沒我快,也就比你好一點點吧,她離開不耐煩看賬本,我娘說在經商一途她並沒有什麼天賦。”
“那她……”
“我娘給她出的主意,讓她回到猛泐不著急報仇,也沒必要去曲意逢迎,一定要想辦法賺銀錢,銀子在手裡,很多事就都解決了。”
這裡麵居然還有嶽母的事?沉南珣隻知嶽母是蘇州趙家獨女,往來不多,偶有往來也都說些家常話,也知道嶽母管家理事很有一套,禾娘就是嶽母手把手教出來的,但從不知嶽母居然在經商上也有見地。
沉南珣再次感覺自己很失職,他從未認真去了解過嶽丈一家,隻知一些誰都知道的東西,從沒細想過他們每個熱的獨特之處。
沉南珣輕笑,“那你呢?你經商是不是要比刀娘子有天賦多了。”
陸風禾也不謙虛,“娘說我是有天賦,但我太懶散了,什麼事都怕麻煩,若是經商,我這樣的性子不成的,經商就算不事事親力親為,也需做到處處心裡有數。”
“你懶嗎?嶽母這話有些不大對啊。”
陸風禾很認真地說:“懶的,還沒什麼耐心,打小娘就說我。”
一時間,室內的氛圍十分融洽,比二人剛成婚時還和諧幾分。
直到枍哥兒跑進來,“爹,你果真還在,我還怕你又走了呢。”
沉南珣摸摸枍哥兒的發頂,“自然還在,枍哥兒可是有交代的。”
枍哥兒捂嘴笑,繼而又很惆悵,皺著眉頭問,“我們能不能不住在外祖家?”
沉南珣還沒說話,陸風禾就問了,“怎麼了?可是有人說什麼了?”
枍哥兒搖頭,“我想和爹住在一起,可在外祖家爹不能住蘊華樓。”
陸風禾鬆了一口氣,她生怕在府裡有人說什麼不中聽的話被枍哥兒聽到。
“在外祖家不好嗎?還能和哥哥姐姐一起玩讀書寫字也有人一起。”
枍哥兒很糾結,
“在外祖家是很好玩,但也不太好,外祖家看著那麼大院子,其實能去的地方很少,祖祖院子不能去,會吵到他們,兒祖祖家也不能去,有點遠,反正就隻能在四舅舅、五舅舅、八舅舅院子裡玩,哎。”
“娘,我們可以搬出去住嗎?外祖家附近的客棧也可以。”
陸風禾沒想到枍哥兒寧願住客棧也不想住在這裡。
“為什麼?”
枍哥兒組織了半天語言,“我還是覺得杜嬸嬸做飯比較好吃,妹妹也成天在樓上,要看妹妹還得上樓。”
說著枍哥兒去抓桌上的點心吃。
“翠芝姨姨也不住在院子裡,下晌回了衣服臟了,木頭找不到我的外裳,也找不到翠芝姨姨。”
枍哥兒又接著去抓第二塊點心。
陸風禾給枍哥兒倒了一杯溫水,“滿些吃,這點心好吃嗎?”
枍哥兒沒有點頭,隻是說:“不如杜嬸嬸做的好吃。”
陸風禾失笑,“那你吃這樣多。”
枍哥兒平日裡是個不大吃點心的孩子,中午陸風禾也會特意讓小廚房給他頓個湯或是煮個粥下碗麵,而不是乾吃點心,一頓一頓吃飽,中間很少會去找點心吃,對於點心他也並不是很熱衷,。
“腹中有些饑。”
陸風禾看看天色,這還沒完全黑下去呢,出去也頂多玩了一個時辰,這就餓了?
“可是夕食沒吃飽?”
枍哥兒委委屈屈地點頭,“哥哥姐姐吃飯太快了,等我喝完一碗魚羹抬起頭,他們都吃好了,桌上也沒什麼菜了。”
枍哥兒心疼地摸一摸枍哥兒的腦門,“現在想吃什麼,娘讓……”
說到這裡,陸風禾說不下去了,蘊華樓沒有小廚房,整個三房也隻有趙氏院子裡有小廚房,平時還不大用,這要大晚上去小廚房要給枍哥兒做吃食,實在有些不大方便。
倒不是小孩子那一桌準備的吃食少了,而是另外幾個孩子大一些,平時也都一起吃習慣了,吃飯都有些塊,小孩子不知飽足,隻知按照平時長輩的要求,碗裡的飯桌上的菜要吃完,不能浪費。
本來加了一個孩子也沒有多加很多菜,幾個大孩子一人加兩口,就把刻意多加的菜給吃完了。
小孩子也不像大人,知道枍哥兒是客人要照拂著,更不會給他添菜留湯。
枍哥兒也不要人伺候,這就導致年紀小吃飯慢的他喝完一碗魚羹桌上沒什麼可吃的菜了。
枍哥兒往日在家習慣了,不管吃麵還是吃飯都要有菜的,這沒了菜,他連碗裡的小半碗梗米飯都吃不下去了。
當時不覺得有多餓,如今跑了一圈回來,隻覺得腹餓難耐。
沉南珣看了陸風禾一眼,抱起枍哥兒,“不如爹帶你去逛一逛夜市,這裡的夜市與京都可不大一樣。”
陸風禾平素不大願意枍哥兒總吃外麵的東西,如今也沒了更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