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良毅很快離開,院子裡再次靜了下來。
傅知寧雙手攥拳,緊了鬆鬆了緊,最後朝百裡溪福了福身,啞聲道:“小女這便給大人拿經文。”
說著,她低頭走進屋裡,將自己和徐如意抄好的經書整理妥當,低著頭雙手呈上:“掌印大人。”
百裡溪垂眸看向她手中經文,仿佛沒看出她在顫抖:“傅小姐,你還病著,需要休息。”
傅知寧怔愣抬頭。
百裡溪一向如雪如霧的眼眸裡,似乎出現一絲溫度:“去躺著吧。”
傅知寧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才艱難開口:“小女先送掌印……”
“傅小姐。”百裡溪平靜地看著她。
傅知寧指尖一顫,拒絕的話在嗓子眼裡滾了幾遍,最後還是化為一個字:“……是。”
她僵硬地放下經文,腿腳發軟地朝著床鋪走去,再當著他的麵躺下,將被子高高拉過頭頂,最後默默在被子下蜷成一團。
被子阻隔了所有燭光,視線所及一片黑暗,她在黑暗之中,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身子冰涼、不停顫抖。
手腕上還殘留著被攥住的疼痛,窒息感無時無刻將她包圍,傅知寧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將臉埋進腿間,無聲地掉眼淚。
百裡溪看著床上的小鼓包不停顫抖,清俊的臉上沒有半點情緒,隻是安靜站在屋裡。
傅知寧哭了多久,他便站了多久,直到她不知不覺睡著,他才緩步上前,將被子掀開。睡夢中的傅知寧猶自不安,濕漉漉的眉眼暴露在空氣裡,頓時下意識地想要掙紮醒來。
百裡溪垂著眼眸,慢條斯理地將眼淚一點一點擦乾,直到她再次沉睡才離開。
翌日天不亮,傅知寧就醒了,睜開眼睛發現徐如意還沒回來,抄好的經文整整齊齊擺在桌上,一切都如她睡前一般,隻是房間裡少了某個身影。
傅知寧獨自發了許久的呆,起床洗漱時,已經不見昨晚驚慌失措的模樣。
上了妝,獨自用過早膳,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徐如意等人就回來了,嘰嘰喳喳的,給冰冷的四方天空帶來了一絲溫度。
“昨日在溫泉玩得久了,貴妃娘娘索性就留我們住了一晚,我本想回來陪你的,娘娘卻說會派人來照顧你,”徐如意拉著傅知寧的手笑問,“你昨日睡得如何?有人照顧你嗎?”
傅知寧靜了一瞬,笑答:“還好。”
徐如意點了點頭,接著想到什麼:“對了,我們回來時遇到了皇後娘娘,娘娘特意交代,一個時辰後的祈福你也要去,不可讓一年一次的祈福有缺憾。”
傅知寧輕輕答應一聲。
不知不覺中,她們已經來宮裡十天了,住了這麼久,為的就是今日的元宵祈福。祈福時間定在巳時,事關重大,雖說一個時辰後才開始,但眾人也不敢卡著時間去,簡單收拾一番便出門了。
小姑娘們趕到時,清風台上又換了一種景致。高高的台階上站滿了文武百官,一眼望去便知是誰的父兄,台階兩側的圍欄上掛滿經幡,上麵寫滿了經文箴言,再往上的高台之上,則坐滿了一十八位高僧,趙益坐在高僧前方,一側站著他的妃子與兒子。
小姑娘們被氣勢所懾,規規矩矩低著頭順著台階往上走,傅知寧與當官的父親對視一眼後,又重新看向越來越近的高台。
誦經聲和鼎盛的香火相輔相成,該憂心國事的君王和百官虔心祈福,而昨晚剛輕薄過她的二皇子,此刻正人模狗樣地站在高台上。
傅知寧置身人群,仿佛在看世上最荒誕離奇的戲碼。
儀式開始,傅知寧等人作為抄經人,在多日辛苦抄出的經文送進香爐後,整齊跪在佛前為大酈乞求來年的風調雨順。傅知寧看著昨夜剛挪來的佛像,注意到佛身因為搬挪造成的細微損傷,心想佛祖未必願意保佑這群瘋子。
經文燒完,她們便退到了一旁,看著高高在上的趙益瘋子一般磕頭燒香。
冗長的儀式在巳時開始,在午時準時結束,百官各自散去,抄經的姑娘們依然留在宮裡,等到翌日天亮方能離開。
聖上燒完最後一炷香便往外走,皇後緊隨其後,經過傅知寧時突然停了停腳步:“身子可好全了?”
她突然一問,眾人同時看了過來,傅知寧垂下眼眸:“回皇後娘娘,已經大好了。”
皇後微微頷首,視線落在她敷了粉的眼眸上:“眼睛怎麼了?”
人群中頓時有一道陰沉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傅知寧一頓:“……昨晚睡得太晚,有些紅腫。”
“原來如此,”皇後輕歎一聲,“若是哪裡不舒服,定要及時告訴本宮才行,本宮與你相處這幾日,早就將你視為親生,日後出了宮也莫要生分才行。”
傅知寧眼眸微動,半晌低低地答應一聲:“是。”
皇後還想說什麼,貴妃突然不耐煩:“姐姐,聖上可還等著呢。”
皇後笑笑,輕輕拍了一下傅知寧的手,這才抬步離開。隨侍的眾人緊跟其後,趙良毅經過時,特意多看了傅知寧一眼。
傅知寧麵色平靜,待眾人離開後突然衝到角落,捂著嘴陣陣乾嘔。
“知寧!”徐如意驚慌地去扶,其他人也趕緊湊過去關心。
百裡溪跟著趙益走到殿外,還隱隱聽到裡麵傳來的響動。他神色漠然,仿佛與自己無關。
傅知寧扶著牆勉強平複,半天才借著徐如意的力量直起身。
“你怎麼回事?”徐如意著急地問。
傅知寧抬頭,看到眾人或緊張或好奇的表情,半晌啞聲回答:“沒用早膳。”
徐如意頓時鬆了口氣,隨即又斥責:“明知自己氣血兩虧,怎能不好好用膳!”
傅知寧勉強一笑,眼底泛著淡淡的紅,徐如意見狀再不忍說什麼,叫來宮人要了碗糖水喂她喝下,待她好轉之後兩人才回倚翠閣。
傅知寧跟徐如意走了一路,等回到寢房時已經麵色如初。
“你還難受嗎?”徐如意一進門就忍不住問。
傅知寧笑笑:“已經好了。”
“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徐如意長舒一口氣,到桌邊灌了兩杯茶後才看向她,盯著她的臉不住打量。
傅知寧有些莫名:“看什麼?”
“我在看你的臉,”徐如意又湊近了些,“才發現你敷粉了,仔細瞧瞧,眼睛是有點紅,我先前竟然都沒發現,皇後娘娘是怎麼發現的?”
“皇後娘娘觀察入微,被發現也不意外。”傅知寧也給自己倒了杯清茶。
徐如意笑笑:“也是。”
說完,便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了,傅知寧心不在焉地看她忙活,倒好的茶也忘了喝。
徐如意將包袱收拾好,一回頭就看到她正在發呆,一時間有些無奈:“明日清晨就要走了,今晚還要參加宮宴,不知何時才能結束,你就不能趕緊收拾?”
說完,不等傅知寧接話,便又做了決定:“算了,我幫你收拾吧,指望你這個四肢不勤的,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
傅知寧失笑:“真的不急。”
“你不急我急,我可等著出宮呢。”徐如意是個自由慣了的,在宮裡實在憋得厲害,恨不得今晚就走。
傅知寧歎了聲氣,起身要自己收拾,卻被徐如意推回桌邊坐下。
“不準動,我來。”她強勢道。
傅知寧隻好老實坐著,看著她一個人忙來忙去。
徐如意收拾完兩個人的行李,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再過不久便是元宵宮宴。
雖然每年宮內都會做幾次宴請,可隻有元宵宮宴才是最盛大的一場,所有人都極為重視,午膳後不久,各府下人便陸陸續續送來了行頭,傅家和徐家也不例外。
因為是表姐妹,又是一個屋住,兩人的頭麵直接裝在一個箱子裡,隻用字條做了標記。徐如意拿到包袱便回了寢房,當著傅知寧的麵直接解開了。
她的是繡了大片金花的紫色衣裙,傅知寧的則是紅色石榴裙。
“……這一看就是我娘準備的,”徐如意拎起兩條豔色長裙,無奈地看向傅知寧,“也就隻有我娘,才會喜歡這種大紅大紫的衣裙。”
傅知寧也是一陣無奈,許久歎了聲氣:“我真是鮮少穿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