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目睹有人死在跟前,不管是傅知寧還是傅知文,都沒心情找什麼烤鴨了,更何況還有個笑裡藏刀的劉福三,親自將他們送到了馬車上。
“烤鴨過兩日再來吃吧,今日二位還是先回家吃飯,莫讓傅大人等急了。”他笑嗬嗬地說。
傅知寧和傅知文安分守己,乖乖在馬車裡坐好。劉福三沒有多言,直接讓車夫將他們帶走了。
馬車搖搖晃晃在路上行駛,姐弟倆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直到經過下一個鬨市,鼎沸的吆喝聲與嘈雜聲傳來,傅知文才猛地鬆一口氣,歪在馬車裡的軟榻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是怎麼做到剛殺完人,就有功夫與咱們閒聊的?就好像剛才殺的不是人,而是一隻雞一樣。”
傅知寧抿了一下發乾的唇,無聲地點頭附和。
傅知文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麵,不住說著剛才的驚心動魄,見傅知寧一直沒開口,還以為她被嚇壞了,當即拍著胸脯保證:“有我在呢,你就彆害怕了。”
傅知寧這才掃他一眼:“剛才也不知道是誰,直接被嚇傻了。”
“我才沒被嚇傻,”傅知文不服氣地反駁,“我就是第一次見有人在我跟前死,一時間忘了該做什麼反應罷了。”
傅知寧扯了一下唇角,對他的嘴硬不置可否。
傅知文這會兒說得口乾舌燥,倒了杯茶一飲而儘,這才長舒一口氣繼續八卦:“剛才被殺的人是誰?聲音尖利麵白無須,應該是個太監,聽百裡溪的意思,那人似乎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才死的。”
傅知寧眼皮一跳,突然有些心虛,先前產生的‘百裡溪有人情味’這種荒唐念頭,也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她還是繼續害怕吧。
傅知文沒發現她的不對,隻是兀自感慨:“原先隻聽說百裡溪行事狠絕、殺人不眨眼,我還有些不信,畢竟他從前就是個讀書人,能狠到哪裡去……今日算是見識了,那麼一把長劍直接刺進那人心口,噴出的血卻連他衣角都沒弄臟,可見他早就對人身上的經脈、穴位了若指掌,不親自殺個幾十上百人,能有這樣的本事?”
傅知寧斜了他一眼:“知道他可怕,日後就少招惹他。”
“我哪有什麼機會招惹他,”傅知文輕哼一聲,“我恨的是那些冗兵冗官、把持朝堂的世家,他雖然大權在握,可說到底毫無根基,不過是聖上的……”
雖然百裡家出事時他才六歲,對百裡溪的記憶不甚清晰,可也不願用那樣的詞形容昔日的鄰家哥哥。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沉默,車廂裡也漸漸靜了下來。傅知寧垂著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兩人一路無言回到家中,馬車一停穩,傅知寧便要下車,傅知文突然叫她:“姐姐。”
“嗯?”傅知寧回頭。
“百裡溪那樣的人,不是咱們能招惹的,你可千萬彆因為過去有幾分兄妹情誼就親近他,日後見了,還是少說話的好。”傅知文難得正經地叮囑她,與她有三分相像的眼眸一片清澈,雖未洞悉前塵往事,卻也直覺感到擔心。
傅知寧定定與他對視許久,笑了:“你姐沒那麼蠢。”
“我姐當然不蠢。”傅知文失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又吊兒郎當起來。
傅知寧沒搭理他,下了馬車便回屋了。
鑒於出宮後遇到百裡溪的概率越來越高,她決定在交易結束之前徹底閉門不出,於是整日待在屋子裡,連飯都不去正廳吃了,徐如意每次來找她玩,都隻能待在屋子裡陪她看話本,說什麼都不能把人叫出去。
近來天氣暖和陽光明媚,乾枯了兩個月的京都城漸漸冒出綠芽,柳樹也在抽條,偌大的東湖波光粼粼,到處都是提前踏青的小姐少爺們,愈發襯得春意盎然。
這樣的好時光,傅知寧卻整天悶在家裡,連不希望她拋頭露麵的傅通都看不下去了,直接跑到她寢房門口嗬斥:“好好的年輕人,整天悶在家裡不出門像什麼樣子!旁人家小姑娘都出去玩了,你怎麼不去!”
“……不是你說我每次出門都惹事,所以不要我出門嗎?”傅知寧在屋裡反駁。
傅通橫眉豎眼:“我什麼時候說你每次出門都惹事了?!是你自己不愛出門,少賴在我頭上!”
傅知寧:“……”跟這種胡攪蠻纏的爹,真沒什麼可說的。
傅通卻不肯放過她:“你現在就給我更衣出門,去哪都好,就是彆總悶在家裡礙我的眼!”
傅知寧無言一瞬,想說自己就算在家,也是待在屋裡不出門,不至於會礙他的眼。但這種話想想就算了,真說出來,少不得要捱罵。
為了求個太平,她隻能照他說的梳洗更衣,帶上蓮兒出門。
“東湖景致不錯,西苑也可以,出去走走就好,彆給我惹麻煩,最好是早點回來。”傅通站在馬車前叮囑。
傅知寧無語:“既然要早點回來,那我直接不去了多好。”
“不去留在家裡長黴嗎?!”傅通再次豎起眉毛。
傅知寧當機立斷,立刻要車夫駕車離開,直接將傅通的嗬斥遠遠拋至腦後。
馬車急馳,很快到了分岔路,蓮兒一臉期待地看向傅知寧:“小姐,咱們去哪,東湖還是西苑?”
“都不去,”傅知寧一臉淡定,“去徐家。”
蓮兒的表情頓時僵住。
傅知寧失笑:“把我送到徐家,你自己找個地方玩就是。”
“那怎麼行,奴婢要跟著小姐的。”蓮兒忙道。
傅知寧不在意:“我在徐家哪也不去,不用你跟著。”
蓮兒又想說什麼,結果傅知寧直接給了她幾塊碎銀,要她待會兒玩得高興點。蓮兒無法,隻能答應下來。
馬車很快到了徐家,傅知寧下去時問一句:“今天正月十幾了?”
“回小姐,正月二十三了。”蓮兒回答。
傅知寧頓了頓:“都二十三了?”
“是呀,還有七天就出正月了呢。”
“真快……”傅知寧若有所思。
還有七天,她就要跟百裡溪結束交易了,她一邊迫不及待,一邊又害怕那一日的到來,唯恐自己那日露出破綻,給全家帶來災難。
……還有七天呢,到時候再想這件事吧。傅知寧輕呼一口氣,抬腳邁進了徐家的門檻。
徐家有徐如意,也有疼她的外祖和舅母,傅知寧在這裡待得自在,一直到用過晚膳才回去。
徐家用膳早,她吃完回到家時,才剛剛到傅家的用膳時間。
傅知寧沒有直接回屋,而是先去正廳,打算跟傅通打過招呼再回去休息,結果還未走到地方,就迎麵遇上了管家。
“小姐,您回來啦,”管家知道她被傅通趕出去散心的事,見麵後笑嗬嗬地行禮,“您用過晚膳沒?”
“吃過了,我爹呢?”傅知寧問。
管家笑道:“在園子裡呢,今日晚膳就在那兒用。”
傅知寧愣了愣,了然:“又是傅知文折騰的好事吧?”
管家笑而不語。
傅知寧也無奈,輕笑一聲後往園子裡走。
天兒已經黑了,園子裡點起了燈籠,映得周圍景致一片昏黃。
傅知寧走到園子入口時,便聽到傅通罵道:“作的什麼狗屁詩文,真是一竅不通,枉費我送你出去遊學半年,你就是這樣學的?”
傅知寧腳步停了一下,抬眸便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坐在亭子裡。
傅知文被罵,周蕙娘忙替他說話:“寫得不好嗎?可我瞧著寫的不錯呀,知文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
“聽見沒,我娘說我有出息。”傅知文立刻附和。
傅通冷哼一聲,眼底卻滿是笑意:“你娘大字不識幾個,她知道什麼好什麼不好?”
“我雖不懂詩文,卻知道你傅通的兒子,自然是不會差。”周蕙娘眉開眼笑。
傅通到底沒繃住,突然大笑起來。
傅知寧也跟著唇角上揚,正要轉身離開時,不小心踢到路邊一個花盆,頓時發出清脆一聲響,亭子裡的三人立刻看了過來。
“姐!”傅知文站了起來。
傅通蹙起眉頭:“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吃飯了沒有?”
“若是沒吃就快些過來,叫下人加雙筷子就好。”周蕙娘坐直了些,臉上的笑意有些許不自然。
傅知寧笑笑:“吃過了,就是來跟爹和夫人打個招呼,這就回屋休息了。”
“去吧。”傅通沒有多說。
傅知寧福了福身,低著頭便回去了。
周蕙娘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嗔怪地看了傅通一眼:“你怎麼也不多留留她。”
“她不是吃過了嗎?”傅通一臉莫名。
周蕙娘想說什麼,但又覺得沒必要,於是笑著將話題再次引回傅知文身上,亭子裡很快又熱鬨起來。
傅知寧回到寢房後,四周空蕩蕩一片,心裡也跟著發空。她靜坐片刻,索性關上門整理百裡溪這幾年裡送她的東西。不整理不知道,稍微一收拾便是一堆,隨便挑出一樣都價值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