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寧在心裡默默比較一下它和玉佩的大小差距,靜了許久後問:“多少錢?”
“一千二百兩。”小廝回答。
傅知寧:“……”簡直像猜準了她兜裡有多少錢一般。
她剛才總共收了一千二百三十兩,買完這顆豆子,差不多還剩個三十兩,足夠她在安州生活一年半載了。
傅知寧盯著東西看了許久,到底還是點頭了:“就這顆吧。”
“得嘞!”小廝驚訝於她這次的痛快,連忙將東西取下來。
傅知寧叮囑:“幫我穿個孔,再拿一條黑色的細繩。”
“您要編手串是吧,”小廝笑嗬嗬,“那小的再自作主張,送您兩顆小玉珠,您將玉珠編在瑪瑙兩側,保證大氣又好看。”
“多謝。”
穿孔是個慢活兒,傅知寧等了小半個時辰,總算是結束了,拿著自己的東西從珍寶閣走了出來。
她折騰了一下午,等回到家時已是傍晚,耐著性子和家人吃了晚膳,這才一頭紮進屋裡開始編手串。
蓮兒一邊為她收拾衣物,一邊笑道:“奴婢還是第二次見小姐這般認真。”
“什麼時候是第一次?”傅知寧隨口問。
“晌午您練字的時候呀。”
傅知寧哭笑不得地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專心編繩。
蓮兒見狀不再打擾,將她的行李收拾妥當後便退下了,隻留傅知寧垂著眼眸,一點一點認真地翻著細繩。
桌上蠟燭無聲燃燒,紅色的燭淚從頂端滑落,又在底端凝固,為原本挺直的蠟燭擰成各種奇怪的形狀。
當最後一點蠟燭快燒儘時,傅知寧的手串也編完了。
黑色的繩子擰成柱子一般的圓長條,繁複的紋路和鮮紅的瑪瑙相互襯托,有種莫名的濃墨重彩,而瑪瑙兩側的兩個小玉珠平添淡雅,又減輕了這種濃墨重彩,幾番映襯後竟也相得益彰,說不出的好看與華貴。
雖比不上玉佩的價值,卻也不寒磣,而且心意卻更重了,想來他也會滿意。傅知寧滿意地看了半天,最後鄭重地裝進信封裡,小心藏到枕頭下。
希望百裡溪能看在她如此用心的份上好聚好散吧,她也能不再提心吊膽,生怕哪日被他發現自己知道他秘密的事。傅知寧翻個身,很快便睡熟了。
這一夜她睡得極好,醒來時外頭已經日上三竿,蓮兒正在做最後的清點,看到她醒來後立刻笑著迎上來:“小姐,您總算醒了。”
“……怎麼沒叫我?”傅知寧連忙起身。
蓮兒趕緊安慰:“不著急不著急,徐小姐就在外頭等著呢,東西搬到馬車上就能走了,您先洗漱更衣,徐小姐給您帶了吃食,您路上吃就好。”
說著話,她便叫了幾個下人來,麻利地把傅知寧的行李裝車,等他們全都裝好後,傅知寧也收拾好了。
一臉鄭重地將信封擺到枕頭上,又拿來鎮紙小心壓著,確定沒人挪動的情況下不會落下來後,這才將蓮兒叫進屋裡:“蓮兒……”
“奴婢記著呢。”蓮兒安撫。
傅知寧深呼一口氣,嚴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便靠你了。”
“小姐放心吧,去了安州記得好好散心,那邊民風禮教都不像京城這般嚴格,您總算不必拘著了。”蓮兒笑著送她出門。
傅知寧聽出她的向往,思索片刻後道:“待信被取走後,你便去安州尋我吧,記得路上帶幾個侍衛,安全第一。”
蓮兒頓時驚喜:“真的嗎?”
“嗯。”傅知寧也笑了。
蓮兒激動得臉都紅了,拉著她的手不斷說‘謝謝小姐’,傅知寧也任由她拉著,一旁的徐如意好氣又好笑:“行了,時辰不早了,趕緊出發吧。”
“對,小姐您快去吧。”蓮兒忙扶傅知寧上馬車。
傅知寧隨徐如意上了車,透過窗子與蓮兒道彆,直到馬車駛出傅家,徹底瞧不見蓮兒的身影了,這才被徐如意拉回來。
“既然這麼舍不得,怎麼不直接帶上?”徐如意不解。
傅知寧聳了聳肩:“我留她辦點事。”
“辦什麼事?”徐如意追問。
傅知寧輕咳一聲:“不是什麼大事。”
徐如意見她不打算說,頓了頓後長歎一聲:“我現在是越來越看不透你了。”
傅知寧失笑,撒嬌似的挽上她的胳膊,徐如意立刻假裝嫌棄地躲開,她也不惱,繼續去纏著。兩個小姑娘在馬車裡打鬨一陣,很快便累了,湊到一塊吃剛打包的點心。
馬車在官道上奔馳,很快便到了城門處,即將出去時速度倏然慢了下來。
“怎麼回事?”徐如意高聲詢問。
“回小姐的話,前頭似乎有東廠的人正與守城軍交談,占了半邊兒路,百姓隻能從旁邊經過,所以有些堵了。”車夫回答。
傅知寧心下一沉。
“怎麼哪都是東廠的人。”徐如意抱怨一句。
傅知寧咽了下口水,還在故作鎮定:“稍安勿躁,慢慢走就是。”
馬車緩慢地跟在隊伍後,車夫索性跳到地上,牽著馬慢吞吞地走著。
經過城門洞時,正與人說話的百裡溪若有所覺地朝這邊看來。
“似乎是徐家的馬車,”一旁的劉福三道,“裝了這麼多行李,應該是要去安州了,徐家夫人前幾日剛走,這一車……大約是徐小姐吧。”
百裡溪不感興趣,視線很快移開。
馬車內傅知寧後背緊繃,莫名的連大氣都不敢出,直到馬車再次疾馳,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京都城。
她總算離開了,傅知寧長舒一口氣,整個人都如釋重負。
馬車朝著安州晝夜不停地趕路,而留在京都城的蓮兒恪守本責,每日裡隻晌午時來傅知寧寢房打掃一遍,之後便關了門再不進來,也不允許旁人進來,那封信在枕頭上放了兩天兩夜,始終安靜地被壓在鎮紙下。
“當真會有人來取嗎?”蓮兒第三天來打掃時,忍不住生出點點疑惑。
轉眼便到了晚上。
寢房內沒有住人,愈發空曠冷寂,連窗外的月光透進房中,也沒有為屋內增添一分暖意。
百裡溪一進門,便敏銳地察覺到屋內沒人。他沉默一瞬,緩步朝床鋪走去,然後便看到了枕頭上被鎮紙所壓的一封信。
他盯著信封看了許久,才挪開鎮紙拿起信封。
信封入手,是凹凸不平的手感,裡麵顯然裝了東西。百裡溪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打開後取出一條手繩和一封信。
手繩編得繁複,可見是用了心思,上麵的瑪瑙紅得透亮,在夜色中也不顯暗淡。百裡溪平日除了玉佩,幾乎不戴旁的配飾,可瞧見這條手繩,卻是立刻戴在了左手手腕上。
戴好了繩子,他走到窗邊,借著月色看手中信件,當看到她說要出門散心時,不由得想起前兩日看到的徐家馬車。
當時便在上頭麼。百裡溪眼眸微動,繼續往下看,眼底的笑意逐漸褪去,隻剩下湖水般的沉靜。
若非她提及,他都快忘了,這段關係已經維持了三年,到了交易要結束的時候了。
還結束得這樣乾脆,將他所贈所有禮物,皆封在箱子裡如數奉還,又寫信感謝道彆,更是千金散儘為他買玉佩,一言一行根本挑不出錯處……想起玉佩,百裡溪突然意識到不對,信裡說贈他的道彆禮就在信封內,可他隻看到一條手繩,並未看到玉佩。
莫非是被人偷了?百裡溪剛浮起這個念頭,便知不可能,她並非那種大意之人,既然敢將信堂而皇之地擺在枕頭上,便不會有被人偷走的風險。
所以她為何臨時將玉佩換成手繩?她在顧忌什麼?她又不知他的身份,難不成還怕曾拿玉佩行賄一事泄露,顯得這份禮太過敷衍?可她明知行賄一事隻有她和劉福三知曉,或者再加上他百裡溪……
百裡溪指尖一頓,眼眸倏然深了。
一旦覺察到一點不對,千萬條不對勁的地方便都湧了出來,再看手中的信,字跡雖然比之在清風台時好了些,卻也更加拘謹用力,還刻意在他先前挑過毛病的地方多加改正。
不過是與一個從未見過麵的人,結束一場本就該結束的交易,她在寫信時為何這般小心,又處處透著謹慎?
所有線索抽絲剝繭,最後指向了同一個結果,若他沒有猜錯,她原本是要留下,與他演完最後一場戲,可因了吳芳兒的事,突然生出退意,這才臨陣脫逃。
百裡溪獨自站在窗邊,直到月色西沉,天邊泛白,他才頂著一身寒氣離開。
穿過院落時,他突然注意到窗下一張破破爛爛的紙,沉默一瞬後過去撿起來,隻見紙上寫滿了橫豎筆畫,顯然是用心練習之作。
百裡溪靜了許久,伸手拂去上頭灰塵:“傅知寧,膽子是越來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