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逐漸複蘇,傅知寧歎了聲氣,更衣洗漱後便去看蓮兒了。
“小姐……”蓮兒正坐在院門口曬太陽,看到她立刻要起身行禮。
傅知寧趕緊將人扶坐下:“你怎麼出來了?”
“……奴婢不想待在屋裡。”蓮兒尷尬一笑。
傅知寧想起她被關在老家的事,沉默一瞬後摸摸她的腦袋。
“小姐彆傷心,奴婢如今不是好好的嘛,”蓮兒握住她的手,隨即又想到什麼,“對了,這個恐怕還得您幫奴婢保管。”
說著話,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撫平之後雙手遞上。
是她的身契。
傅知寧眉頭微蹙:“給我這個作甚?”
“奴婢怕大伯和大伯母回過味來,再找上門,”蓮兒傻笑,“奴婢父母都沒了,他們若執意來要人,也隻能跟著他們走,可隻要身契在您手中,奴婢便是您的人,將來他們找上門也無用。”
說完,怕傅知寧不要,她目露乞求,“求您了,隻有這樣才最保險。”
傅知寧沉默許久,到底還是接過來了:“做大酈的女子真苦,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喪從子,即便無父無夫無子,也還有這個大伯那個堂叔的,一輩子都難得半點自由……你這身契我且幫你保管,你將來若需要,隨時可以拿去。”
見她肯收,蓮兒頓時高興了,同時又有些好奇:“您貴為官家小姐,也會覺得苦嗎?”
話音未落,傅知文跑了進來:“姐姐快走,父親給你選了一個夫家,正打算帶你去相看,我先前見過那男子,生得五大三粗像隻黑熊,哪裡配得上你!”
傅知寧無言一瞬,回答蓮兒的問題:“被親爹逼著與黑熊相親,你說苦不苦?”
蓮兒沒忍住樂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聊天,再不跑就來不及了……”傅知文拉上她扭頭就跑,直接從後門溜走了。
姐弟倆從家中跑出來,剛走到一處拐角傅知文便將傅知寧藏了起來:“你在這兒等我片刻。”
“做什麼去?”傅知寧忙問。
“很快就回來!”傅知文說著,頭也不回地跑了。
傅知寧隻好站在原地等候,好在傅知文雖然是個不靠譜的,但也沒心大到留自己美貌的姐姐一個人待太久的地步,很快便跑回來了,手裡還抱著一個新帷帽。
“戴上……”傅知文喘著氣道。
傅知寧好笑地看他一眼,接過帷帽慢吞吞戴好。
等她一切準備好後,傅知文也歇過來了,兩個人慢悠悠地在街上閒逛。
傅知寧許久沒在京都城逛街,看著眼前繁華的景象,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姐,安州城好玩嗎?”傅知文好奇。
傅知寧點了點頭:“還不錯。”
“等以後有機會了,也帶我去走走吧,彆總是跟徐如意待在一起,我才是你親弟弟。”傅知文抱怨。
傅知寧失笑:“都多大了,還吃醋。”
“以後就不吃了,”傅知文說完笑了笑,一臉不在乎,“徐如意一成親,就沒空纏著你了。”
傅知寧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傅知文識趣地沒有再說。
雖才清晨,街上已經熱鬨至極,寬闊的街道兩邊擺滿了小攤,熱氣騰騰地冒著白色的煙。
傅知寧已經連續兩頓都沒吃飯,走了沒多久便開始眼前發黑,傅知文急忙將她扶到一個小攤上坐下,向攤主要了兩碗餛飩和蛋花酒。
一碗熱乎乎蛋花酒下肚,傅知寧出了一層薄汗,頭暈眼花的症狀頓時減輕了不少。
傅知文熟練地為她掀帷帽遞手帕,鞍前馬後半天才坐下吃飯,同時還不忘歎了聲氣:“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比你還嬌貴的姑娘。”
“你長這麼大總共也沒見過幾個姑娘。”傅知寧毫不客氣地拆穿。
傅知文輕哼一聲:“但你確實最難伺候。”
傅知寧直接無視他的抱怨,低著頭慢悠悠地吃餛飩。
姐弟倆吃完飯,也才過去了不到半個時辰,孤魂野鬼一般遊蕩片刻後,到底還是去了傅知文喜歡的書社。
春試已經結束,書社裡的人不少反多,有談天說地者,有把酒言歡者,還有帶著妻兒一同來的,熱熱鬨鬨一群人。
傅知文是這裡的常客,傅知寧也曾靠著一手好字引起眾人注意,昔日所寫的“旗開得勝”還掛在正堂,二人一出現便引起了轟動。
“周公子午安啊。”
“周小姐也來了啊,快請坐。”
一行人紛紛招呼,姐弟二人笑著回應。傅知文與這裡的人都相熟,來了之後便如魚得水,談天說地好不自在,傅知寧便安心跟在他身後,聽他與眾人談天說地引經據典,越聽越覺得新奇有趣。
傅知文與人聊了許久,一回頭發現姐姐在後麵安靜坐著,連忙問:“是不是無聊了?”
“不會,很有趣。”傅知寧笑道,“從前隻當你是小孩子,還是第一次發覺你這麼有想法。”
“周小姐還不知道吧,周公子可是大才子,過兩日就該放榜了,我等都覺著他能高中!”一個白麵書生突然道。
眾人也紛紛表示認同。
一片誇讚中,突然有人說了句:“真看學問與經世之道,還是得看咱們這些貧寒學子,那些世家子隻會吃喝玩樂,哪有這樣的本事高中!”
“沒錯,還是得看咱們!”
“世家子弟都是草包,若非是出身好,又豈能處處壓咱們一頭!”
眾人紛紛認同,傅知文麵露尷尬,正不知所措時,傅知寧找個理由將他叫了出去。
傅知文猛地鬆一口氣,隨即又幫他們解釋:“他們空有才華卻不被重用,難免會有些許怨言,不是故意針對我,姐姐彆生氣。”
“我沒有生氣,倒是你,”傅知寧無奈,“我才回過味來,你平日同他們說你姓周,鄉試會試卻是要用真名,他們早該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了,為何一直沒拆穿你?”
“傅家雖是世家,卻也名不見經傳,他們哪裡知道傅知文是誰,更何況我一直用假名讀書,隻考試時用真名,他們當我是家中有什麼問題,便沒有開口問過,平日也以假名稱呼我。”傅知文道。
傅知寧扯了扯唇角:“隻是他們早晚都會知道,以他們對世家子排斥的態度,到時還會將你當朋友嗎?”
“……瞞一時算一時了,最起碼要他們知道,我與那些世家子不同,我是靠自己的真才實學致仕,與他們才是一路人。”傅知文回道。
傅知寧覺得不甚樂觀,隻是不想打擊他,便點頭答應了。
兩人在外麵透了透氣,又折回書社,在裡頭待了大半日,聽他們大罵榮國公府與齊家打壓士子,大罵當今聖上無所作為,傅知寧聽得直冒冷汗,在聽到他們開始罵百裡溪無惡不作時,終於忍不住揪著傅知文出來了。
“這群人是嫌命長嗎?你日後少與他們來往!”傅知寧一邊走一邊教訓。
傅知文乾笑:“他們大多數時候都不會這樣,眼下不是快放榜了,大家都有壓力,這才發泄一番。”
“總之我不準你再去!”傅知寧難得端起長姐的架子,冷著臉嗬斥。
傅知文頓時不敢頂嘴,連忙訕訕答應。
傅知寧斜了他一眼:“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若是叫我知道你偷偷去了,我便叫爹關你個十天半月。”
傅知文頓時苦了臉:“……姐。”
傅知寧冷嗤一聲。
兩人不知不覺已經消磨了大半日,盤算著時間差不多便回家了,結果剛一到家,就捱了傅通披頭蓋頭一通罵。
“當真是長本事了,我管不了你們了是吧?逃跑?避而不見?你們可真是有本事!傅知文你更厲害,都會給我通風報信了是吧,非要你姐姐嫁不出去你才滿意?!”傅通罵完這個罵那個,最後給傅知寧下了最後通牒,“你明日起就給我老實在家待著,我要你去哪你就去哪,定要在一個月內定好夫家!”
“你們找的那個,根本配不上我姐。”傅知文叫屈。
傅通冷笑一聲:“我不過是叫她先相看,我叫她立刻答應了嗎?!”
“您的意思是……我能拒絕?”傅知寧眼底燃起希望。
傅通眯起眼睛:“自然可以,反正沒了這個,還有那個,我這兒有十幾家備選,不能高嫁那就低嫁,總是能嫁出去的!”
“我娘家也有幾個不錯的子侄,出身雖差了些,卻是極好的,你也可以都挑挑。”周蕙娘跟著道。
傅知寧:“……”
她不用猜,都能料想到接下來這段時日,自己的日子該有多雞飛狗跳了。傅知寧沉重地歎了聲氣。
不知不覺已快到五月,天兒愈發熱了,京都城的染上了濃厚的綠意,連空氣都開始起燥。
司禮監,四麵窗子大開,對流風一吹倒也清爽。
劉福三見百裡溪放下朱筆,便上前為他捶背:“眼下京都風光正好,掌印怎麼不出門散散心,整日悶在宮裡,隻怕會將人悶壞。”
百裡溪隨手拿起一本公文看,靜了片刻後淡淡開口:“如今城內局勢如何,各家可還安分?”
劉福三見他問正事,連忙退後一步答道:“聖上重新啟用榮國公後,榮國公府的幾位公子又開始胡天胡地了,惹出不少怨言,都被榮國公夫人壓平了,二皇子自從閉門思過後,身子便越來越差,略微吃些寒涼發硬的,便會嘔血,聖上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愧疚,整日流水一樣送補品。”
說罷,見百裡溪沒什麼表情,他又繼續道,“吳家與齊家聯姻後,榮國公府很是不滿,不過吳閣老的女兒還算爭氣,及時懷上了榮國公嫡子的孩子,這可是榮國公家第一位孫輩,榮國公再大的怨言也沒了,那個李家……”
百裡溪垂著眼眸安靜聽,他便一直說一直說,起初還說些皇子和朝堂勢力的糾葛,漸漸的沒什麼可說了,隻能搜尋東家長李家短的,說得口乾舌燥腦汁子都快乾了,百裡溪還是不叫停。
眼看著就快說無可說,劉福三看著百裡溪無動於衷的樣子,突然福至心靈:“……傅家小姐如今正在大張旗鼓地相親,聽傅通的意思,似乎打算六月就給她定下親事。”
百裡溪翻公文的手突然停了。
劉福三:“……”你是隻想聽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