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天氣雖然悶熱,可這一場大雨下得酣暢淋漓,連空氣都變得清涼。傅知寧進了還算暖和的屋子,才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經冰涼。
趙懷謙見她一直搓手,便給了她一個臨時被送來的手爐。
“謝謝殿下。”傅知寧也沒有客氣。
趙懷謙盯著她看了許久,問:“你當真要嫁給那吳傾?”
“……殿下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傅知寧抬頭。
趙懷謙笑了一聲:“孤若說是,你會覺得冒犯?”
“冒犯倒不至於,隻是不太想與殿下說這些兒女私事。”傅知寧直言。
趙懷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已經將與他的事定為兒女私事,看來是真的……”
“殿下。”傅知寧麵無表情。
趙懷謙無奈一笑:“彆生氣嘛,孤也是想問清楚了。”
“殿下為何非要問清楚了?”傅知寧蹙眉。
“自然是……”趙懷謙拉長了聲音,玩味地看向她,“孤想娶你。”
轟隆——
屋外響起一聲驚雷,一瞬間雨勢更大,即便門窗緊閉也有涼風不斷鑽進來。
傅知寧怔怔看著趙懷謙,許久之後歎息:“這個玩笑不好笑,殿下。”
“誰同你說是玩笑了?”趙懷謙反問,“孤偏要說是真的,你嫁嗎?”
“不嫁。”傅知寧回得乾脆利落。
趙懷謙登時挑眉:“為何不嫁?孤不是大哥二哥,沒有亂七八糟的女人,你來了便能做正妃,且後院安寧好管,日後有享不儘的清福,這樣的福分你也……”
“您與掌印都這麼熟了,就彆開小女這樣的玩笑了吧。”傅知寧無奈打斷。
又是一道驚雷,這一次還攜裹了閃電,將廂房照得一亮。
趙懷謙表情瞬間僵住,剩下的話徹底噎在嗓子眼裡。
外麵還在下雨,大風大雨將門窗拍得啪啪作響,傅知寧淡定地倒了杯熱茶慢慢喝,一杯茶喝完,手腳也恢複了暖意,便將手爐放在了桌子上。
許久,趙懷謙才蹙眉坐下:“何時發現的?”
他倒是沒有再狡辯。傅知寧翹了翹唇角,順便幫他倒了杯茶:“在宮裡時。”若非知道有這一層關係在,就是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孤男寡女跟趙懷謙來屋裡。
趙懷謙一頓。
“起初受了你的誤導,還真以為是因為知文的麵子,你才處處相幫,直到元宵宮宴那晚我險些出事,你將我帶回倚翠閣後離開,沒過多久掌印便來了,且事後也沒再追問,我當時便猜到,你與他認識,隻是那會兒還不知道他就是百裡溪。”傅知寧放下茶壺,抬頭看向他的眼睛。
“你既然知道將他叫來幫我,便應該清楚他有能力幫我,”傅知寧特意強調了‘有能力’三個字,“知道這些,應該也知道他與我的關係。”
“再後來,我得知了他的身份,便一直在想究竟誰能在宮刑上做手腳,想來想去也就隻有宮裡這些主子們了,你或許不如其他幾位皇子受寵,可想幫一個奴才應該也不算太難。”
傅知寧娓娓道來,仿佛一個旁觀者,訴說著自己連看帶猜推斷出的故事,而看故事主角之一的表情,便知道她猜得八九不離十。
“傅知寧,雖然誇過你許多次了,可孤還是要說,你真的很聰明,比孤想象中要更聰明。”趙懷謙輕歎一聲,周身少了風流的氣度。
傅知寧笑了一聲,算是接受了他的誇獎。
然而下一瞬,他突然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他這一下毫不留情,傅知寧疼得驚呼一聲,一臉震驚地捂住了腦袋。
“明明這樣聰明,為何總在彆的事上犯糊塗,難不成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趙懷謙恨其不爭。
傅知寧很是冤枉:“我究竟哪裡得罪殿下了?”
“你哪裡都得罪了!孤問你,你真喜歡那吳傾?”趙懷謙眯起眼睛。
傅知寧當即否認:“當然不了,我已經同吳老夫人說清楚了。”
“那你還見他?”趙懷謙反問。
傅知寧嘴角抽了抽:“我又不知道他今日來!”
“可你還是見他了。”
傅知寧:“……說車軲轆話好玩嗎?再說您究竟在以什麼立場揪著不放?”
“自然是……”
趙懷謙話沒說完,裡間傳來一聲響動,似乎是窗子被風敲了。
傅知寧伸頭看了一眼,什麼都沒看到,便又將注意力集中在趙懷謙身上。
趙懷謙深吸一口氣,道:“孤也是為你好,畢竟你……”剩下的話沒有再說。
傅知寧扯了一下唇角:“我知道,我非完璧,若是嫁人,隻怕也不得善待,說不定新婚當日就要被休回家。”
“……孤並非是這個意思。”趙懷謙蹙眉,但見她一臉坦然,並不覺得此事有什麼,頓時鬆一口氣。
傅知寧攤手:“隻是嫁與不嫁,並非我能做主的,我現在雖竭力排斥,可將來會不會妥協也說不準,若真到了那日,隻希望自己能找個不在意這些的人。”
可這世上真有不在意的人嗎?傅知寧覺得不太可能,如果有,也隻有百裡溪……嗯,且不說他本身就不必在意這種廢話,若他真心喜歡一個人,莫說那人不是完璧,即便是賤籍、是成過婚的人,想來他也不會嫌棄。
他就是這樣好的人,縱然世人避之如蛇蠍,恐其如閻王,可她知道,他一直都是這樣好的人……怎麼又想到他了?傅知寧頭一次覺得,這是種困擾。
趙懷謙見她又走神,不由笑了一聲:“若你真要嫁人,隻怕百裡溪會傷心。”
裡間的窗子又發出一聲響動。
傅知寧失笑:“怎麼會,我與他是兄妹之情……”
說到最後四個字時,無意間對上趙懷謙似笑非笑的眼睛,她突然底氣有些不足。
“兄妹之情?”趙懷謙意味深長,“孤倒是頭一回見你們這樣的兄妹。”
傅知寧慌亂起身,差點將椅子帶倒:“我我們是形勢所逼,是情有可原……”
“孤又沒說彆的,這麼著急作甚?”趙懷謙哭笑不得,“孤隻是覺著,有百裡溪珠玉在前,若你將來隨意找個人嫁了,隻怕是會後悔。”
傅知寧下意識想反駁,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趙懷謙也不逼她,放緩了聲音道:“至少,也要挑個比他強的才行。”
“……這世上哪有什麼人比他強。”傅知寧嘟囔一句。
趙懷謙笑了:“是啊,哪有什麼人會比他強呢?”
傅知寧莫名臉熱,後退兩步後匆匆行禮:“時候不早了,小女先回去了。”
趙懷謙也不阻止,笑著目送她遠去。
傅知寧匆匆走到門口,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
“還有事?”趙懷謙挑眉。
傅知寧屈膝,朝他行了個僅次於跪拜的禮。
趙懷謙眼底閃過一絲訝然,正要詢問怎麼了,便聽到她溫聲道:“多謝殿下當年救下百裡溪,為他保全最後一絲尊嚴。”
趙懷謙眼眸微動。
“不論將來前程如何,這份恩德小女記下了。”傅知寧說罷,這才轉身離開。
趙懷謙盯著重新關上的門看了許久,突然就笑了:“這小丫頭,竟然代你道謝,還敢說與你隻是兄妹之情?”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從裡間走出來,臉上一片沉鬱:“殿下今日話太多了。”
趙懷謙看向他:“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她通曉咱們關係的事?”
“不難猜。”百裡溪隻回了三個字。
趙懷謙嘖嘖兩聲:“合著就我一個傻子。”
百裡溪麵無表情地坐下,拿傅知寧用過的杯子倒了杯熱茶。
趙懷謙看他慢條斯理地飲茶,突然有些好奇:“她若真看上那吳傾了,你舍得看她出嫁?”
“若她想要的話。”百裡溪回答。
“還真是大公無私,”趙懷謙不甚理解地搖了搖頭,“可她方才的話你也聽到了,哪像對你沒有半分情誼的?”
“她對我自然有,”百裡溪這回倒是答得快,“隻是情誼分太多種,她對我,的確沒有生過彆的心思。”
“你甘心?”趙懷謙問。
百裡溪沉默不語。
屋外的雨漸漸小了,屋子裡也逐漸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趙懷謙輕歎一聲,略微正經了些:“以你們的關係,你大可以要她再等兩年,隻你開口,她定然會答應。”
百裡溪不語,將杯中最後一點茶水飲儘。
趙懷謙無奈:“得,是我瞎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