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寧儘管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可還是被他的氣勢震懾,忍不住後退一步。
“你為了一個不相乾的人,大半夜的跑來質問我?”他一字一句緩緩開口。
傅知寧默默咽了下口水:“他不是不相乾的人,他、他是保護我的人……”
“誰是保護你的人?”百裡溪沉聲打斷。
傅知寧嘴唇動了動,不說話了。
窗子還開著,涼風吹進屋裡,將桌上燈燭吹得輕輕搖晃。
傅知寧低著頭安靜站著,垂下的睫毛如小小兩片鴉羽,忽閃忽閃說不出的可憐。百裡溪盯著她看了許久,到底還是心軟了:“過來。”
傅知寧猶豫一瞬,磨磨蹭蹭走上前去。百裡溪將人抱住,輕輕歎息一聲:“知寧,彆折磨我了。”
傅知寧心頭一跳。
“我知道你還在生氣,氣我獨斷專行,不考慮你的感受,所以故意做出這些事惹我生氣。”百裡溪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聲音緊繃乾啞。
傅知寧原本還在思考自己是怎麼露餡的,可一聽他的語氣,便知道他在說這些話時,其實也沒那麼篤定。
是呀,掌印大人再厲害,也是人非神,總有弱點,總有軟肋,不可能事事都儘在掌握之中。
傅知寧默默鬆了口氣,卻沒有著急辯駁,而是繼續任由他抱著自己。
許久,百裡溪放開她,垂眸看向她的眼睛:“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最多三個月。”
上次還說半年之內,現在就成了三個月,掌印大人莫非也開始急了?傅知寧沉默片刻,緩緩開口:“若是三個月後,趙良毅繼位呢?”
“他不會。”百裡溪說得篤定。
“萬一呢?”傅知寧看向他的眼睛,“萬一你們失敗了,他繼位,我是不是就得真的嫁給三郎了?”
“吳傾。”百裡溪不悅糾正。
傅知寧:“……嫁給吳傾了?”
“若你不願,便可不嫁,”百裡溪將她碎發捋到耳後,“因為趙良毅不可能活著登上儲位。”
傅知寧心下咯噔:“什麼意思?”
“知寧,我不會為你留下任何隱患。”百裡溪不緊不慢道。
傅知寧怔怔看著他,許久之後荒唐一笑:“所以他要是真登上儲位,你便寧願豁出性命也要殺了他?”
百裡溪不語,等於默認。
傅知寧無語:“百裡溪,你是瘋了麼?我要你為我做到這一步了?”
“不隻為你,趙良毅心思陰狠,若真是他勝了,便不會留我性命,與其為魚肉,不如先為刀俎。”百裡溪耐心解釋。
傅知寧聽完,好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隻能彆開視線,以免暴露太多真實情緒。
然而百裡溪卻不這樣想,在她彆開臉後,當即捏住她的下頜,強行讓她看回自己:“心疼了?”
傅知寧:“……”真的很想打死他。
“知寧,心疼我了?”百裡溪又問一遍。其實他這些打算,本是不準備跟她說的,可今晚一來是她問起,二來是他突然有些發慌,想用些什麼東西挽留她。
至於為什麼要挽留,他卻不肯細想。
傅知寧喉嚨動了動,半天憋出一句:“是,心疼了。”
百裡溪揚唇,眼底是清淺的笑意,仿佛她這一句話,證明了他之前所有的擔心都是不存在的。
“彆心疼,我不會有事。”百裡溪說罷,俯身去吻她的唇。
傅知寧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百裡溪仿佛沒有發現她的逃避,直接將人攬進懷中。
許久沒有這樣親密過,傅知寧也有一瞬間的貪戀,於是放縱自己忘了所謂的計劃,攀上他的脖子享受這一刻的親昵。
桌上燭火跳動半晌突然熄滅,黑暗中百裡溪直接將人抱到懷裡,單手托著她去關了窗子,然後回到床上。
當衣衫被解開,傅知寧總算短暫地恢複了清醒,輕哼一聲揪住他的衣襟,半晌艱難開口:“你那個很好用的傷藥還有嗎?”
百裡溪猛地停下,黑暗中晦暗不明地看向她:“你要傷藥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三……吳傾的胳膊傷得不輕,你那個藥止疼挺好,若是他能用上,也能少受些罪,”傅知寧說完,發現他呼吸似乎重了些,便趕緊補充,“我沒有彆的意思,隻是覺得他是因我而傷,我總得做些什麼……”
“我沒有。”百裡溪打斷她。
傅知寧頓了頓:“沒有什麼?”
“沒有傷他,”百裡溪壓抑著怒火,儘可能平靜開口,“所以你不必愧疚。”
“這樣啊……可到底朋友一場,他一直傷著我心裡也不好受,你如果……”
“傅知寧!”百裡溪忍無可忍,將人直接拉坐起來,“你一定要在這種時候提到他?”
傅知寧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歉:“對不起。”
這一刻的道歉猶如火上澆油,百裡溪鐵青著臉坐在床上,一隻手的指尖還攥著她的衣帶,卻再沒了與她溫存的心思。
許久,他終於開口:“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傅知寧等了這麼長時間,終於等到了他開口詢問,心裡卻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興,反而隱隱有些發疼。
可是她不能動搖,若是這一次與百裡溪的較量輸了,那她日後便徹底喪失了與他共患難的資格。她在是誰的心上人之前,首先得是她自己,逃跑也好迎難而上也好,都該是她自己決定,而不是他獨斷地為她安排所有人生。
此刻的靜默漫長得好像一輩子,呼吸交錯之中,傅知寧緩緩開口:“我不知道……”
不是喜歡了,也不是不喜歡,而是含糊不清的一句不知道。
百裡溪心口仿佛豁出一個大洞,呼呼地冒著冷風,接著平白又生出一股怒火,儘管竭力克製,也還是泄露出冰山一角:“你怎麼敢……”
也就隻有四個字,接著便是長長的沉默。
傅知寧紅了眼圈,雖然不知道百裡溪能不能看見:“清河哥哥,對不起……”
“我倒是沒想過,你會在這種時候喚我清河哥哥。”百裡溪目露嘲諷,“傅知寧,這才多久,你便移情彆戀了?”
“我沒有……我隻是、隻是覺得他也挺好,”傅知寧吸了一下鼻子,“我隻是暫時的心性不定……”
“如今是心性不定,那之後呢?”百裡溪反問。
傅知寧不說話了,半晌小聲抱怨一句:“我早就同你說過的。”他敢讓她同彆的男人訂婚,她便敢移情彆戀,她早就說過了,是他對他們的感情太篤定,才會有今日之事。
百裡溪聞言,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傅知寧抿了一下唇,主動開口:“其實、其實我跟你在一起,隻會成為你的拖累,倒不如趁這個機會徹底斷了,也省得總有人想用我拿捏你……三郎他確實是個好人,難怪你會將我托付給他,我雖、雖心底還是更喜歡你,可若真與他過一輩子,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小話,每一個字都宛若一把利刃,狠狠紮在百裡溪身上,血肉模糊,深可見骨,她卻一副為兩個人好的態度,仿佛自己多懂事一般。
“所以……實在不行,我們就算了吧。”傅知寧總結。
百裡溪抬眸,銳利的視線幾乎要穿透黑暗:“你再說一遍。”
“我說……實在不行,我們就算了吧,”傅知寧聲音更小,“我真的沒有信心,在與他朝夕相對的時候,還能繼續像從前一樣喜歡你,除非……”
她抿了一下唇,半晌才小心翼翼道,“除非我回傅家,與他徹底斷了,可你為了保護我,大約是不肯這麼做的吧?”
百裡溪死死攥著她的衣帶,一句話也不說。
傅知寧的心撲通撲通亂跳,連手心都開始出汗。
不知過了多久,百裡溪突然鬆開她的衣帶,淡淡說一句:“對,我不肯。”
傅知寧倏然生出一股怒火,想揪著他的領子質問他還是不是男人,都這種地步了還不肯放棄原先的計劃,是真當她不敢做些什麼嗎?
“但你也不準再對他有任何心思,除非我死了,管不了你了,你才能想如何就如何。”百裡溪麵無表情。
“百裡溪,你講不講理!”傅知寧怒了,怎麼也沒想到他在兩條路之間,硬生生又辟出第三條路。
百裡溪冷笑一聲:“沒解決趙良毅之前,隨你怎麼做,但我提醒你一句,若你敢做得過分,一旦登基的人是懷謙,整個吳家都要為吳傾陪葬。”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百裡溪表情冷凝,“尋常手段鬥不垮他們,不代表他們就真的萬事無憂。”
都這樣了,仍然不肯放棄聯姻。傅知寧怔怔看著他,許久之後突然失望:“百裡溪,我現在真的很討厭你。”
百裡溪神情愈發冷凝,卻還是將人抱進懷中:“無妨,隻要記住你是誰的人就夠了。”
傅知寧繃著臉倚在他懷中,嗅著他身上熟悉的木檀香,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做的一切根本沒意義。
在他眼裡,與吳家聯姻是保全她的最好方式,所以不管她做什麼,他都不會改變主意,吃醋嫉妒又如何,先保住她的性命,其餘的之後再說,反正他也不會因為她變心,就輕易放手。
他不是君子,也不是徹底的小人,她那些小伎倆能動搖他的心,卻無法改變他的決定。
她就不該浪費時間,直截了當地將事情解決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