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側美人》
文/北途川
——
你相信,人可以兩世為人嗎?
帶著所有的記憶,帶著遺憾、懊悔、不甘……
謹姝從前世那噩夢一般的現實中驚醒,看到自己回到十幾歲的時候,她先是懷疑自己到了地獄。
——或者地獄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樣恐怖,地獄是另一個人間。
然後懷疑自己在做夢。
但她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呼吸、觸感。
還有嗅覺。
她聞到了家鄉玉滄濃烈的月桂的香味。
與其他任何地方都是不同的。
那香味摻雜著幾分甜膩,太陽熾烈的時候讓人發昏,謹姝記得府裡無事總有下人在灑水,好驅散那些味道。
有人提議把月桂砍一些,隻是一年一年過去,也沒有人有精力管這等事,那一棵又一棵的月桂,便越來越茁壯起來。
這一年,她方十幾歲,尚且懵懂天真的時候,前幾日她隨祖母去庵寺上香,半途被驚馬嚇著了,回來就一直發燒昏睡。
她睜開眼的時候,內裡早已換了一個魂靈,這魂靈被前世裡折磨得鮮血淋漓,以至於她的眼神都不再靈動,她用一雙飽經滄桑的雙目瞧著四周逐漸明亮的自己的閨房。
屋裡擺著好些人,從小伴她到大的兩個侍女就在她眼前,兩人各穿著一件翠衫,個子高些的一個叫做稚玥,另一個叫做漣兒。她記得一個潑辣得很,說話做事都跟辣椒在鍋裡熗過一樣,爆得很。一個悶葫蘆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如同勤勤懇懇的老黃牛,悶頭隻管乾活。
母親溫氏坐在床沿上焦急地握著她手,聲音漸漸也歸攏清晰起來,她聽見母親的哽咽聲。
溫氏一邊拿手帕拭眼淚,一邊抽噎著輕聲問她,“可醒了,阿狸餓不餓?”
阿狸是她的乳名。
這個從記事便一直伴隨著她的親昵乳名,她已許久不曾聽過了。
以至於這兩個字都有著讓它眼眶發熱的詭異魔力。
她輕輕點了點頭,目光一直鎖在母親的身上,母親穿著慣常的紫金色的廣袖深衣,外罩淺色紗幜,那周身散發的溫和氣息,叫她覺得恍惚,可又無比真實的存在在她麵前。
若這一切是夢,那她希望永不要醒來。
她抬手摸了摸母親的臉,溫熱的,帶著細膩的觸感,她眼角倏忽滾下來一顆淚珠,啞著聲音叫了句,“母親。”
稚玥抹了一把淚,又哭又笑道:“小娘子這是要把夫人的心給疼壞呐!”謹姝看起來虛弱的很,那張美麗精致的麵龐上泛著病弱的蒼白,這會兒雙目迷茫又含淚的樣子,便是她看了,心都要揪在一起了。
溫氏以為她病得難受,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轉頭吩咐著下頭人去熬些清淡的粥端過來。
漣兒忙小跑著出去了。
那急切的樣子,叫人不禁莞爾。
她是最會心疼人的,可惜卻是個悶嘴葫蘆,不會說,但做什麼都跑得最快。
沒多會兒祖母聽聞他在醒了來看她,駐著拐杖蹣跚著步伐,一進門,先叫了聲,“阿狸。”
溫氏一邊扶著老太太,不迭地說著竟勞煩婆母親自來,折煞阿狸了,一邊衝謹姝說著,“瞧瞧,祖母多疼你。”
祖母挪過來床邊,稚玥忙把拐杖接過去,祖母撈起她的手握著,那雙因年邁而乾枯的手觸感是溫暖而乾燥的。祖母另一隻手去探她額頭,嘴上問著,“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祖母身上有著淡淡的檀香味,屋子裡常年熏著檀香的緣故。
謹姝嗅著祖母身上的味道,搖了搖頭,她的聲音還是年少時候的清脆和嬌氣,“阿狸好多了,隻是身上沒勁。”
祖母心疼地說著,“幾日都沒怎吃東西,哪裡會有什麼氣力。”說完轉過頭去,“怎不熬些粥來,好賴叫孩子吃一些。”
溫氏忙答:“已差人去了,應馬上就過來了。”
祖母點點頭,又轉頭來看著阿狸,慈祥的雙目裡滿是心疼。
謹姝貪婪地抱了抱祖母,那個記憶裡無比慈祥又睿智的老太太,是她無數次夢裡懷念著的逝去的隻屬於曾經的溫暖。
而今,她竟又觸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