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未發信去玉滄,沒幾日便先收到了山南的信,是兵將快馬送至呂安手中,呂安又親手交到謹姝手上的。
信乃那個獨眼小僧見空所寫,李偃前腳剛走,櫟陽守將巫柮便來騷擾過一次,應是為了打探虛實,應戰的是便有見空,他乃無甚地位的偏將,但山南守將本也無甚大能,因見空乃主公親點之人,故亦在前排。
巫柮見應戰的均乃無名小卒,再一細瞧,更是大牙都要笑掉,頓時嘲諷起來,“江東李偃座下是無人了嗎?竟還派一個侏儒殘廢過來打仗,欲笑死我等好不戰而勝嗎?”
四下兵士皆仰頭大笑,好似真就一副馬上要笑死的架勢似的。一則確切看不起人,一則瞧著見空年歲不大又一臉老實相,為激怒他,好讓他打頭陣好羞辱一番來個下馬威,方故意說此話。
見空卻也不惱,目光空無一物地盯著前方,昂立於馬上,過了會兒,兩方互罵了一會兒,見空忽縱馬提槍而出,“見空出戰,何人來迎?”
倒似真的聽不下去了,巫柮笑得幾欲涕泗橫流。
巫柮旁側一副將縱馬而出,報上名號,二人於中間空地交兵。
見空壓馬,副將直刺變下劈,見空起身出槍橫擋,皆一隻手,交手十幾個回合,均未占上風,副將變嗤笑,“好似俺欺負於爾,不痛快,不痛快!”
見空悠悠說了句,“原本是我不想欺負你的。”說罷左手半臂忽動了,一條精鐵鎖鏈如遊蛇般竄出來,霎時絞上了那副將的脖子,隻聽得青天白日下,一聲清脆的骨骼斷裂的聲音。
副將未來得及發一言,便墮馬癱軟於地,見空收手回列,模樣仍淡淡的,好似出去春遊踏青了一番剛剛回來,山南守兵擂鼓大噪。
巫柮那邊的人去探副將的鼻息,人已斷氣。
如此輕飄飄便失了一副將,方才一群人還笑得天崩地裂,這會兒氣氛猶如秋風掃落葉,一下子蕭索古怪起來了。
後來打的便沒那麼有禮貌了,幾番試探後終於混戰在了一起,兩敗俱傷,最後清點傷亡,亦還是對方要慘一點。
因著開局的場麵太過匪夷所思,見空便算是一戰成了名,主將擢升他為突騎將軍,掌突騎軍,因沉穩有想法,亦兼任軍參。
此信便是見空任軍參後發出來的。
本是密報主公玉滄太守疑有異心,但思及那日所見,葉女似乎頗討主公歡心,又恐主公與葉女生罅隙而牽累自身,故而謹慎起見亦修書一封給謹姝。告知其父異動,讓她知曉此事,如若是誤會,葉女親自解釋比葉家去解釋要好許多,如若葉家自作主張,是請罪抑或其他,她知道也好許多。
謹姝得知三姐姐昭慈嫁作傅弋作婦的時候,內心隻有一片陡然而生的冰涼。
仿似前世裡她走過的路,又被昭慈走了一遍似的。
她自小不大喜愛柳姨娘,因著柳姨娘本身對她也是愛答不理,因此她和昭慈並不相熟。
雖是姊妹,卻自小不在一個院子裡。
似乎比之從小伴她的稚櫟,還要陌生些許。
但其實她並不大討厭昭慈。
反之從內心深處,其實還是有些喜愛她的。
前世裡,相比於自己,她覺得昭慈倒更要活得恣意灑脫些,前一世裡未嫁成李偃,被柳姨娘各種挖苦,但柳姨娘並非隻物色了李偃,被拒後退而求其次,將昭慈嫁到了漢中去,給一個國子監博士做婦,那博士年歲不小了,卻一直未娶妻,因著門第不好,亦有些迂腐,過於清高孤傲了些,但學問及人品卻是一頂一好的。
柳姨娘原本替她找了好幾個人家,其他都要比這一個要有權勢些,但昭慈自己挑了這個,柳姨娘免不了又數落她,她說:“便是如此,也是我們家高攀了,母親還有何不滿意?我做女兒的,婚事全聽憑爺娘做主,你們來問我,我便從你們給的人中擇了一個我覺得看得過眼的,原本想著母親體諒我,亦是感激,卻不料平白又挨了一罵,仿似我不孝不義似的。早知如此,母親又何故問女兒來?既落得自個兒不痛快,也連累女兒擔個不孝的罵名。”
謹姝記得,二人幾乎是一同出嫁了的,後來謹姝去了漢中,亦還見過昭慈一次,彼時她委身劉郅,昭慈卻和夫君鶼鰈情深,相比之下亦是頗為讓人感到心酸。
謹姝的那個姐姐,可從來是嘴上不會饒人的,雖是如此,卻也是比柳姨娘要明事理許多。
如果沒有柳姨娘橫在中央,或許二人還能玩到一起去。
謹姝在屋子裡來回踱步,稚櫟和漣兒不時對望一眼,二人從未見過謹姝這樣的神情,仿似出神,又仿似入定了一般,除卻那雙不時在動的腿,整個人保持著一種靜止的神態。
她在思考。
昭慈嫁去傅弋府上。
這絕無道理的。
如果是前世裡,父親看中傅弋的十萬兵馬,意欲將謹姝嫁於傅弋,而換取玉滄的安寧的話,那麼柳姨娘看中李偃的霸主身份,意欲將女兒嫁給李偃,以謀求來日力壓謹姝、乃至謹姝身後的母親和祖母的話,一切還解釋得通,那麼這一世裡,謹姝嫁於李偃,而李偃又明顯對謹姝頗青睞,甚至將山南一城並四萬強兵充做聘禮給了葉家的情況下,孰輕孰重,爹爹一定不會看不清。
而柳姨娘本身非高瞻遠矚之輩,內心深處難跳脫出後宅深院婦人之見的狹窄眼界,但恰恰因了她這自傲不服輸的心氣,在玉滄已無甚大危險的情況下,她也決計不會輕易將女兒嫁作傅弋那草包老兒的。且其膽小如鼠,雖成日生事,可叫她冒著得罪江東霸主的名頭將女兒嫁給傅弋,絕無此可能的。
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是她所不知道的。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懷疑這封信的真假,但上麵蓋著燙印,確切是從山南那邊傳過來的。
信落款是見空,她想起見空乃隨鄭鳴凰一道去山南了,又覺得會否是鄭鳴凰的人?抑或是鄭氏的人?故意來戲耍於她?
後來想想,不會如此,李偃非善輩,若鄭氏或者鄭鳴凰意欲將自己心腹安置在李偃軍中,且故意來戲耍他的妻,那麼後果是什麼,她們不會不知道。且這麼做對她們也無甚好處。
但不放心,仍舊差人去問了,得知見空和鄭氏亦或是鄭鳴凰都無私交之後,眉目反而蹙的更深了。
她做了許多設想,假如父親真如此糊塗,李偃就算現下還算喜愛她,也決計不會看在她的麵子上放過父親,更何況葉邱平亦非謹姝生父,此次聘禮下得重,也不過是看在他本身的能力罷了,如果不能為己所用,那麼定是毀之而後快。
如果李偃一怒之下派兵攻打玉滄。
那麼豈不是一切都回到了上一世的情狀……
那一場戰爭,是奠定往後李偃敗局的關鍵一戰,如果不能扭轉,那麼後來將依舊會否還是劉郅稱霸中原?
謹姝在坐臥不寧了幾日後,得知是傅弋借李偃娶謹姝之事發難玉滄,而父親因害怕四萬兵士擋不住傅弋十萬軍馬,故而才提出要聯姻之事,和前世一樣,竟盼望借此計策以得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