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好似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她已經很久沒做過這個夢了。
哦,也不能說是夢。
它曾是真的。
而事實上,她的母親在即將要掐死她的那一瞬間,她伸手把一根銀簪插進了母親的咽喉,沒有人知道她是懷著怎樣的恐懼和恨意才把那根並不十分尖銳的簪子刺進母親堅韌的肌膚的。
她凝視著母親喘動不已的猙獰麵目,一點一點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在劫後餘生裡感受死而複生的虛脫之感,亦在長久的寧靜裡,品嘗目睹死亡的……快意。
她看著那個美麗的女人咽下最後一口氣,她緩慢拖著虛脫的身子,腳步虛浮地蹲在院子裡的魚池邊兒上清洗雙手,衣襟和袖子上全是血,越洗越多,她卻仿佛忽然變得極有耐心,一點一點搓洗著,直到日暮西山,夜色潑灑到院子裡,她抬頭看了一眼,朔月正緩緩升起,母親還在屋子裡,狗吠深巷,打更的聲音從極遠處飄過來。
在這史無前有的寧靜夜裡,那個卑怯的女孩兒死在母親尖利的指甲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惡鬼,躲藏在萬丈紅塵下,披著如她母親一樣美麗外衣的……惡鬼。
靠吞噬惡念和報複而活著。
“抱月。”她的聲音在夜色裡顯出幾分陰森和寒意。
抱月應聲進了屋子,掀開重重的帷幔,跪伏在床邊,輕聲而緩慢地問了句,“小娘子叫婢?”
屋裡寂靜無聲,隻有鄭鳴凰喘息粗重的呼吸。
氣氛壓抑而緊張。
鄭鳴凰忽然掐向抱月的脖子,充血的雙目凝視著她,“我苦心孤詣想去匡扶他,為他掃平障礙,替他籌謀,他竟瞧都不瞧我一眼,你說這是為何?”
抱月驚恐地看著這位年紀並不很大的小娘子,她的雙目因憤怒而變得通紅,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是淡漠的,仿佛那張麵皮是假的,貼上去的一樣。
她對鄭鳴凰的恐懼,已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
她亦劇烈地喘息著。
鄭鳴凰嗤笑了一聲,“你的樣子,同那個女人一樣。”
一樣沒趣、可悲、愚蠢!
抱月並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隻是被恐懼攥著脖子,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你知道嗎?她是個無能的女人,做過的最英勇的事,是要殺她的親生女兒。”鄭鳴凰喃喃著,嗤笑不停,“可惜她還是無能。”
這樣的鄭鳴凰,讓抱月幾欲想逃。
但她不能,她不能。
鄭鳴凰沒發多久的瘋,她隻是壓抑太久了,她內心的惡鬼在張牙舞爪地折磨她,快要不耐在皮相下躲藏了。
她終於鬆開了抱月,漠聲吩咐道,“想救你父親,就把他沒完成的事完成。我自然會想辦法保他。”
抱月抿了抿唇,垂目:“諾。”
“你倒是聽話。”鄭鳴凰嗤笑一聲,翻身又躺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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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那日,嬤嬤力勸謹姝,滿目擔憂,“小夫人還是等主公回來再做打算吧!何故如此著急。”李偃臨走時候曾特意吩咐,叫她不必著急回繁陽,那邊無甚要事,叫她留在玉滄也自在些。
李偃說待他凱旋,親自來迎她。
那時謹姝還笑,“那阿狸好大的臉麵。”
李偃勾了勾她下巴,“孤喜你。”
……
“嫂夫人身子不大好,夫君又在外打仗,我留在這裡,總歸不像話。”謹姝回神淡淡回道。
嬤嬤見她意已決,遂不再勸,隻是隱隱還是擔憂。她總覺得……小夫人在謀劃些什麼。
謹姝一行人沿著上次走過的路回的繁陽,路過遜縣的時候,依舊宿在那裡。
翌日要啟程的時候,謹姝那邊來了人吩咐,“小夫人身子不大好,暫留幾日。”
鄭鳴凰垂了垂目,眼裡閃過一抹漠然的厲色。
轉頭對抱月低聲說:“今晚!”
而這夜裡,謹姝亦一直等著,並未睡著,同上次一樣,在做一副針線活,她對著燈光比了比,瞧那針腳。
窗戶外有異動,謹姝裝作未聽見。
轉眼燈也滅了。
一個身影閃了進來,謹姝卻好似早有預料,冷笑一聲,“比我想象的要慢一些,也更拙劣一些。”
一轉身一個臂膀已困住了她,那身影探身瞧她手裡的一件外袍,低聲道,“給孤做的?”抬手的瞬間,燈又亮了。
謹姝身子一僵,回頭,聲音澀澀的,“夫君……”
李偃哼笑一聲,“你說,你怎就如此不安分。叫孤時時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