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八接著說:“後來那女人死了,府裡私下裡傳,是那外室的女兒殺了她。那時候劉雍的兒子劉郅,剛失手殺了人,劉雍怕鬨大,就把劉郅扔到溫縣去冷靜了。那外室被劉雍冷落後不怎麼檢點,同旁人生了個女兒,她怕被劉郅發現,就想把女兒殺了,結果女兒反而把她刺死了。當時許多人是這樣說的。”
謹姝蹙了蹙眉,腳步亦緩了許多,“那你的意思,事實並非如此?”
楊八拱手,篤定地回答,“是的夫人。”
謹姝抬手示意眾人停下腳步,側頭看了一眼楊八,“你跟我過來。”
二人站在街道中央,四周空曠無人的一處,謹姝抬了抬下巴,“你接著說。”
楊八再次拱手,不敢怠慢,“其實細想也知道,劉雍是個沒什麼主心骨的人,又怕老婆怕的很,幾年都不曾再去看過那外室,不是早忘了,就是不敢再過去了。那外室都敢背著他獨自生孩子了,養到了四五歲,沒道理劉郅突然要去了,她就要把女兒殺了。”楊八說起這些來自然是頭頭是道,他嘿嘿笑了笑,“夫人莫不信,楊八在江湖上混,靠的是信義二字,同出家人一樣,不打誑語。但凡我楊八說出口的,絕無虛假。”
謹姝不是不信他,隻是忽然心裡有一種很不好的直覺。
楊八接著說:“其實,那外室不是怕劉郅發現女兒的存在,是怕劉郅發現女兒不存在所以才想殺死那女孩兒的。”
謹姝這下完全糊塗了,“什麼意思?”
“小人追查這件事查了有好幾年,終於才弄清楚的。那女人根本不是劉雍的外室,其實從始至終跟劉雍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夫人知道劉雍幾時死的嗎?”
這並不是秘密,謹姝點點頭,“知道。”
“就是劉郅從溫縣回去沒多久,劉雍就死了,突發惡疾。當時許多人懷疑劉郅弑父,然後就有傳言出來,說劉雍養外室雲雲,就小人方才所說的那些,然後有人懷疑國陽郡主最終忍不下去衝劉雍下手了。畢竟是分封王,當時漢中還派了人去查,最後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所以劉郅真的……弑父?”
“據小人所知,就算不是劉郅親手所為,也絕對和他脫不了乾係。”
“那個女人呢?為什麼怕劉郅發現女兒不存在?”
“那女人其實是劉郅養在莊子上的,倒不是情人,不知夫人知不知道昏陽王和桓帝的事,昏陽王乃昭帝侄兒,桓帝還是太子的時候,二人曾師承同一個太傅,當時昏陽王同桓帝相比,其實昭帝更看重昏陽王,昭帝是一代明君,桓帝是個過於仁慈又無大謀略的儲君,整個漢中的根基都還沒有立下,昭帝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怕自己駕崩之後,自己的兒子根本鎮不住四方王侯,曾一度起過廢儲的念頭。改立昏陽王……”
這些謹姝自然也不陌生,但昭帝竟有過廢儲的心思,她就有些驚訝了。
結局自己不用再猜了,沒有廢儲,桓帝如常登基了,昏陽王英年早逝。
“桓帝一直針對昏陽王,這些想必夫人比小人清楚。當時同昏陽王青梅竹馬的是輔國公的孫女兒,後來桓帝也強行娶了,許多人還頗為唏噓,覺得皇帝做得太過了。隻是在後宮沒待幾日,名義上便歿了。”
“名義……”謹姝陡然睜大雙眼。
“沒錯,劉郅養的那女人,便是輔國公的孫女,姓楊,名婉嫻,她詐死逃出來的,逃去找昏陽王了。而桓帝本不欲殺昏陽王,就是因為楊婉嫻做出這等事叫他憤怒羞惱不已,便派人暗殺了昏陽王。而楊婉嫻亦被秘密押解回王城。當時是被劉郅偷偷截了,養在莊子上,至於是為了什麼,小人還沒琢磨明白。楊婉嫻是懷孕了,生了一個女兒,至於那女兒是桓帝的還是昏陽王的,還是旁人的,不好說。但無論是桓帝的還有昏陽王的,活著對漢中皇室都是醜聞,劉郅大約是抱著這種想法的?這點小人不確定。隻知道楊婉嫻把女兒給狠心扔了。扔了後整個人就已經半瘋了,據說府裡有個馬奴有個女兒,是死了母親的,那馬奴天天把女兒帶在身邊,楊婉嫻經常看見,就把那女孩兒當自己女兒了,整日養在身邊。劉郅去的時候,她意欲刺死的女孩兒,其實是那馬奴的女兒,至於為什麼刺死,這小人不知。估摸著最開始她並不是想扔女兒,而是想讓女兒死,但是下不去手,就偷偷給趕走了。她心裡估計已經以為女兒已經死了,或者說害怕女兒沒有死,而殺死馬奴的女兒,估摸著就是瘋病犯了,後悔當時沒狠心。”
楊八“哎”了聲,“其實還是有許多不清楚的,小人已經儘力了,知道的就是這麼多了。”他是看謹姝感興趣才搜腸刮肚說這麼多的,但不確定的部分,他也不敢亂猜。畢竟涉及到昏陽王。
謹姝腦袋裡一團亂麻。
微微張著嘴巴,好半天說不出來。
有什麼在她腦海裡呼之欲出。
她覺得頭疼欲裂。
晴天白日,烈日當空,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遠處忽然傳來箭矢破空的聲音,她抬頭的時候,漫天的箭雨正從牆那邊越過來,有人大喝了一聲“有刺客!”
侍衛們馬上嚴陣以待,把謹姝護在中央,往一旁跑。
隻是沒跑多久,謹姝就憑空不見了。陸仲眼睛弱,故而在強光下幾乎白盲一片,這會兒正是太陽強烈的時刻,他什麼也看不見。
但他耳力極好,即便在如此糟亂的環境下,他還是辨彆出了小夫人的消失的方位。
他大吼了一聲,“追,不惜一切,不必留活口,務必保證小夫人安全。”
謹姝隻知道自己胳膊一緊,整個人就被拖進了一個矮門,然後頭便被蒙上了,眼前一片黑暗。
什麼聲音都沒有,她心裡一緊。
幾乎斷定,方才所有的動靜都是聲東擊西,這些人是衝她來的。
鄭鳴凰,還是劉郅?
她奇異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緊張害怕的感覺。
大約知道,李偃就在遜縣,他的軍隊就在城外。
她知道,李偃不會讓她出事的。
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毫發無損地從遜縣走出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又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