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 眼看越過秋, 又是冬了, 原本李偃還想著同漢中耗一耗, 但現下卻有些急了。
劉勝接過劉郅的大旗, 此人亦有勇謀,但比之劉郅要殘暴許多,正因為如此, 統治軍隊有奇效, 但久之必禍患無窮, 砍掉劉郅這個旗幟, 原本就預料到必有無數的旗幟重新立起來,殺劉郅一人不會使劉家軍一蹶不振, 頂多萎靡一陣,或者混亂一陣, 眼下卻迅速整理乾淨,雖在意料之外,卻也不至於太過驚訝。
國陽郡主大約也知道劉勝非王材, 但還是一麵抱著微渺的希望, 一麵在物色新的合適人選。
到時如何平衡劉勝與新的繼承人之間的關係, 如何在短短的時間內整理好早就混亂不堪的軍隊,又如何在這內亂的同時打敗李偃成功入主漢中,這些都是國陽郡主需要考慮的。
若給她足夠的反應時間, 不見得誰輸誰贏。
李偃不是劉郅, 不會輕視女子, 他的嫂夫人鄭氏前世裡也有過出色的表現,他前世裡亦扶持了謹姝之女阿寧坐了皇位。
對那位國陽郡主,他是抱了十二分警惕的。
任何人被逼急了都會發出巨大的能量,他對這句話,有過切身的體會。
因著有這一層的關係,李偃心裡並不是完全有底氣,越是處在優勢的位置,離失敗就越近,上一世裡劉郅最後功虧一簣是個教訓,他不能重蹈覆轍。
無論如何,他不能給國陽郡主任何可以喘息的機會。
若等她收拾好劉家軍隊和內部的混亂,江東那些兵力,並不足以撼動劉氏。
他會從優勢,極速轉為劣勢。
軍隊與軍隊的較量,主帥與主帥的較量,都在戰場上,但未抵達戰場的那些時候,才是決定一場戰爭勝敗的關鍵。
李偃從未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求安定。
大夫說明年夏日的時候,謹姝差不多就要生了。
前幾月裡,謹姝的身子也要緊,不能劇烈運動,不能受刺激,仔細飲食,不能操勞,亦不能勞心傷神,諸多叮囑,使他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越發顯得小心謹慎,恨不得拿個罩子把謹姝罩起來,誰也莫碰,誰也莫擾。
當然最後隻能決定把密城圈起來,他一路打過來的,這裡是相對安全之地,謹姝暫且養在城裡頭,勻了一處宅子給她住,侍衛全是禮李偃的親衛,另擇了些身家清白的仆婦,全是他親自把關去挑的。
就這樣忙了幾日,那個叫做佟園的宅子,倒已有些家的樣子了。
他從很小時候就不知道家是什麼感覺了,同兄長之間的情誼也都是建立在血緣之上,但其實兩個人並不常相見,印象裡兄長都在外麵,不斷地帶回來銀錢來維持生計,那些日子如今想來,都覺得時時都透著不安定的感覺。
這半生的日子,其實活得相當的迷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不知道為什麼去恨,卻一直恨著,一統江東不是他的本意,他隻是被推著莫名其妙走上了這條路,他沒什麼可去做的,也沒什麼想要的,麵前擺著什麼路就走什麼路,於是就這麼一直走了下去。
大概上輩子就是這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但卻一直做著,直到後來完成了,他突然就覺得迷茫了。
有時他會想,人出生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沒有愛,也沒有恨,沒有欲望,也沒有失望,因為要活下去,就要吃飯,於是產生了第一個欲望,有了第一個欲望,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欲望多的時候就要分出了輕重緩急,甚至還要再選擇一些去放棄,人們一生都在同自己的欲望做鬥爭,選擇欲望,再被欲望拋棄,腆著臉繼續追著欲望走,被它傷害,又被它擁抱,在甜和苦裡掙紮,其實最開始,不過是想要活著,一口飯,而已。
但他現在似乎已沒有那麼消極了,一無所有的降生在這個世上,然後一點一點擁有很多屬於自己的東西,也是一種樂趣。
他對很多事情都在意,但也沒那麼在意,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有些人是不得不去打交道的。
心甘情願去做的事很少。
但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喜歡同謹姝待在一塊兒,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種家的強烈的感覺,無所謂在哪裡,隻要她在的那個屋子,他待著就會特彆的舒心。
到了十月末,李偃已開始四處征伐了,雖圍著密城和漢中轉圈,但總歸是不常陪著謹姝了,她有時候很久都看不到他人。
密城的天已有些涼了,尤其晨晚的時候,謹姝確切是怕冷得很,稚櫟總燒了爐子給她揣在袖中,這日清晨,她醒得早,沒下床,但大約翻身動作大了點,漣兒還是醒了,進來替她挽了簾帳,亦塞了暖爐給她,低聲問著,“夫人可是哪裡不舒服?”
謹姝自從懷了孕,便一直嗜睡得厲害,很少醒得這樣早過。
漣兒總是細致,若換了稚櫟,大約隻覺得她興許隻是早醒了一回,不會多嘴問這一句。
謹姝輕輕搖了搖頭,“無事,做了個噩夢。大約也是睡飽了,這會兒睡不下了。我不想起,再躺一會兒,你睡你的。”
漣兒跪坐在床畔,虛虛地握了謹姝的手,“夫人莫怕,婢就在旁邊呢!”
她睡在耳房裡頭,謹姝稍有些動靜就能聽到。
謹姝笑了笑,“嗯,我知。”她拍了拍漣兒的手背,“再去歇一會兒吧,天還沒亮呢!我想起了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