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趙雲瀾走進大神木其實並不是隻是拿了一根功德筆。
大神木和昆侖山一脈相連承接上下五千年、開天辟地時的過往趙雲瀾一路走進去就覺得好像進了一個全新的次元回頭摸了一把沒摸到自己進來時的樹皮往前走,也似乎一眼看不大邊。
周遭沒有光,空氣也不流動漆黑一片。
他眯細了眼,極目遠眺,終於在一片黑暗裡發現了一點螢火般的微光走近一看,是已經縮成了普通狼毫小楷大小的功德筆。
趙雲瀾試探著伸手一抓竟然毫不費工夫地把它攥在了手心裡他詫異地挑挑眉驚覺這似乎容易得有些過分了。可功德筆上卻傳來一股引力引著他繼續往前走。
理智上趙雲瀾知道自己應該帶著功德筆回去,可他就是情不自禁地被那東西吸引著往前。
等手裡的筆老實下來的時候它已經成功地把趙雲瀾完全坑在裡麵了。
他在黑暗中也不知待了多長時間,身上一切的照明、打火用具全部失靈趙雲瀾沒彆的事可做隻好坐在地上慢慢地等。
他心誌堅定,既不怕黑也不怕幽閉,這地方當然一時半會不至於給他造成什麼影響,可黑暗而找不到邊際的環境,總歸不會給人帶來愉快的感覺。然而這裡的黑暗卻非常的奇特,人在其中,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出不去,甚至會生出某種自己本該在此安眠的錯覺。
趙雲瀾在裡麵坐著坐著,就打了個哈欠,莫名地有點困了。
就在這時,他耳邊忽然響起一聲碎裂的響動,還沒來得及分辨那是什麼,就聽見一聲巨響,整個黑暗的空間都被震碎,一道寒光閃過,趙雲瀾跳起來,往後退了十來步,再一抬頭,大片的光透了進來,他情不自禁地眯起眼,隻見一把巨斧劈開了黑暗,轟隆隆的巨響從地心深處傳來,裂口越來越大、越來越寬,分開兩邊。
一個男人無比高大的身影揮動著巨斧身在其中,頭頂蒼天,腳踩大地,須發虯髯,口中發出怒吼,震得漫漫荒野顫抖不休。
神於天,聖於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
故天去地九萬裡,後乃有三皇。
那就是盤古。
趙雲瀾眼睜睜地看著天高地厚,看著盤古的身形轟然倒塌,那巨斧掉落兩頭,長柄成不周,大刃成昆侖,男人的四肢頭顱化為三山五嶽,拔地而起,擎天而立。
而後有江河日月,山川深穀。
星河似海,一股無端悲愴之情莫名地流進趙雲瀾心裡,他忍不住走過去,本想走近了再看一看那個與他血脈相連的男人,卻眼睜睜地見他悄無聲息地消失。
趙雲瀾猝然回頭,原來他已經置身在了漫漫無際的大荒之間,數萬年的光陰轟然而過,他聽見不周之風的穹音,也聽見來自大地深處的風起雲湧,卻沒能留下一點浮光掠影般的痕跡。
大地深處那些真摯的、暴虐的、無禮的、奔放的、桀驁不馴的……全都與真正的昆侖血脈相通,身在混沌的時候,就有誰也不知道的聯係。
昆侖山天生地長,億又三千年,幻化出山魂,被封為昆侖君。
那時候三皇尚且年少,五帝還未出生,天地間隻有飛禽走獸,沒有人。
趙雲瀾的印象一瞬間混亂了,他一方麵知道自己從什麼地方來、緊緊地握著手裡的功德筆,一方麵又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漫山遍野撒潑搗蛋的熊孩子。
伏羲大神的尾巴被他抱著撒過尿,大神木上原本棲息的鳳凰被他禍害得搬了家、從此以後隻撿梧桐棲息,最後女媧不知從哪找到了一隻剛出生的小奶貓,扔給了他玩,才一時間讓他安靜了下來。
小貓非常脆弱,在終年冰封的昆侖山上,總是仿佛要死。
昆侖君第一次見到這麼麻煩的小東西,隻好親手融了金沙,做了個固魂開智的鈴鐺,掛在了貓脖子上,前後不知費了多少工夫,才讓這小東西跌跌撞撞地活下來,也沒空去給彆人搗亂了。
直到團子大的小奶貓能跑會跳,他才帶著貓下山去,正看見女媧捏泥人。
她手持拿仙枝隨意一摔,地上就生出無數與諸天神魔彆無二致的“人”,昆侖君從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熱鬨,一時被吸引住,遲遲不願挪動腳步。
女媧回頭對他一笑:“昆侖,長這麼大了。”
昆侖君放下懷裡的貓,小心地走過去,與一個女媧剛剛造出的泥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他看見那個人飛快地從一個幼兒長大成了青年,青年誠惶誠恐地跪拜他,沒等站起來,又變成了中年人,而後滿頭青絲開始脫落,染上了白霜,再萎頓在地,重新化成泥土。
昆侖君心裡忽然生出某種說不出的羨慕,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羨慕的,大概是他的光陰太過漫長,有些羨慕這些流星般灼熱而燦爛的生命。